六姨太又跟她的那一条名犬玩,不经意间走进魏老爷子的卧室,渴得时候,看到琉璃台上的水,端起就喝。她没要想到的是,喝下的水能解她一时之渴,却会在不久之后会要了她的性命。
一粒,二粒,小小的白色药片,就着嫣红的葡萄酒水吞下去。
冷。她将身体紧紧地抱作一团。独自拥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来自于爱人的温暖的亲亲与拥抱。自从误喝了七姨太毒酒之后,六姨太就时不时感到身体不适,现在都住上医院啦,跟让她在疾病中难以找到安慰的是,魏少华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啦,她轻轻轻拂日渐干涸的皮肤和渴裂的嘴唇。渴。真渴呀。象一尾离开海洋的白鲸,搁浅在暴晒的沙滩上,无力地怀念水的清凉与包容。
六姨太叹息。一滴眼泪迅速泌现,随即风干。一滴眼泪。再多余的水分也没有了。
黑暗中,眼泪的温度超出平时的感受。
深深地,她将身体蜷缩回在母体时的姿态。如果可以,多么想游回那一溯暖暖的羊水中。安全,温暖。一切外界的纷扰和伤害都不能够影响到她。她迷糊地闭上眼睛。“呵,我是如此的疲累。让我睡,让我好好地睡”——
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闻到刺鼻的苏来水药味。她皱眉,身体不安地动了动。眼睛依然闭着,意识已经清晰。
眼光模模糊糊,看见一片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她常想象天堂也许就是白色的。穿着白衣的天使们在等待拯救的灵魂间飞来飞去。可象她这么不可救药的女子,怎么也会置身于如此纯洁的环境中呢?
她更喜爱黑色。黑色的夜晚,黑色的眼睛,黑色的死亡之花。
黑色,让六姨太感觉熟悉和安全。这是一种更有背景,更能体现她生命层次和质感的颜色。有如一笔重重的泼墨,一笔下去,已在不经意间尽渲染她的内容。
提起六姨太,魏府的人会不自觉的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暧味笑容。呵,那个爱穿黑衣黑裙的黑发女子。
为什么你只穿这一个颜色?很多人好奇的追问。
她冷淡地,因为不管多脏也不明显。
已经记不清多少男子的手随意的搭过她的肩膀。那些看上去衣冠楚楚的男人,那一只只看上去干净洁白的手。她冷笑。
手。此刻,便有一只冰凉的手触摸她滚烫的额头。
她睁开眼睛,医生,我要求现在回家。
一双冷漠的眼对着她定定的看。厌倦的声音。不可以。我们要对病人的身体负责。你的身体健康问题已经是非常突出,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请你自重,。
“我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她毫不畏惧。同样冷漠的眼睛。同样厌倦的声音。
白色的口罩掩盖他一半的脸。她注意到他有白净的皮肤,浓密的黑发。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是个及格的诗人,却不是个及格的丈夫和情人。
她奇怪怎么会在瞬间想起顾城和那一句著名的诗。她微笑起来,恐怕是他的黑眼睛吸引她的缘故。她一贯容易喜欢英俊而冷漠的男子。尤其是他还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一把好听的普通话。她肯定他是北方人。
她忽然说:“我在这里闻到你剃须水的香味,是吉列吧?我喜欢。清香的柠檬果子。”
他一怔,淡淡的说,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喜欢,还有什么喜欢的?
他放下记录本,大踏步的往病房外走出去。
她在他身后大声的嚷起来,好吧哦还是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再也不想提前离开,在这里好好治疗我的病况吧。
医生停了一停,没有回头。继续不动声色的走远。
后来他发现魏少华有没有来看她,于是六姨太发了脾气,一手把床头柜上放着的药水全挥拨到地上。邻床的病人惊异地叫起来。
世界沉沦而无能力救亡,是否该和你笑着齐齐下地狱?
她的表哥是这里的一名医生,来到病床上看着她的时候,抱着她,脸埋在她浓密如海藻的长发中,嗅着她习惯用的玟瑰花发香,迷惑的说。
她笑。我们是不同路的。六表哥,别忘了,你是穿白衣的天使,天使是飞行在天堂间的。
但你如恶之花,诱惑我堕落,不能自拨。六表哥突然重重地亲她,狠狠地,仿佛要将她揉碎。
她想点起一支烟。侧过脸,她躲他的唇,他的手,他的炽热的身体。
六表哥恼了,用力地去抓她细细的手臂。六表哥之所以这样对她,是因为年轻时,她为了嫁给有钱的魏老爷子,曾亲口拒绝他的求婚,有时候,他会故意地加重手力抓她,迭声逼问她,痛不痛?痛不痛?求我,求我就放了你。
痛,很痛很痛。但她倔强地咬紧嘴唇,坚持着不肯在他的面前示弱。直到他不忍地放手,生气地责备她,为什么不叫?为什么要这样
倔强?
她冷漠地,因为她承受痛苦的能力已经超出你的想象。
过去,来自于不同的男人,不同的伤害,已经教会她如何不动声色的忍受。可以轻易的躲开,却不能轻易的遗忘。痛,不是叫了便可以减退的。
六表哥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是不是在为府受了什么委屈,想你当初要是嫁给我,也不会落的现在这个样子了,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一切。
象所有妒忌心强烈,占有欲深厚的男人一样,他不能免俗地追究六姨太的过去。
面对他的问题,她说不出的厌倦。
有选择便是爱得不够。真爱一个人何须要她事事作交代?过去,也许是她生命不可少的一部分。但终于,也是过去了。她想,忘记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你不愿意想它,也总有人前来逼你回忆它。
她淡淡地,都不记得了。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恐怕是老了。
胡说。六表哥笑。才三十二岁,几时轮到你说老?
可是我象一切老人一样,不易入睡,动作缓慢,疲惫,元神容易出窍,不爱说话,对人世间的关系看得透彻,冷冷地,不争也不怨。
大部分的时间,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尾沉睡在海底的鱼,丧失表达情感的语言和欲望。她后悔过早的挥霍干净青春的激情与活力。呵,她怅然的想,:“我这一生,还没有开始就完了。”
激情如潮水退却的一瞬间,她会因为莫名的空虚而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