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朱元璋却无心享受这份温暖,他眉头紧锁,手里拿着王景弘刚刚呈上来的奏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马皇后见状,关切地问道:“可是又有什么烦心事?”
“你自己看看吧。”
朱元璋将奏折递给马皇后:“这是王景弘刚刚从户部拿来的,今年各地的税收比去年又少了三成!”
马皇后接过奏折,仔细地看了起来。
她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皇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马皇后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年各地普遍遭灾,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税收又减少了这么多,国库恐怕……”
“国库空虚,咱当然知道!”
朱元璋烦躁地打断了马皇后的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啊!”
“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说吧。”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道。
“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这天下大乱的根源,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马皇后说道:“世家大族虽然势力庞大,但他们终究还是要靠土地产出为生。
而且世家为了保持家族的延续,往往会分家析产,将财富分散到各个分支。
这样一来单个世家的力量就会被削弱,难以对朝廷构成太大的威胁。”
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马皇后继续说下去。
“可是宗室不同啊!”
马皇后加重了语气:“宗室的俸禄和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而且他们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这就导致宗室的人口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您想想开国到现在才多少年,宗室的人口就已经增加了多少倍?
再过几十年上百年,那还得了?”
朱元璋沉默了。
他知道马皇后说的是事实,但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大明王朝,会毁在这些不肖子孙的手中。
“皇上,您想想,现在还是风调雨顺的时候,宗室的开支就已经如此庞大了。
要是遇到灾年,那该怎么办?”
马皇后继续说道:“到时候,百姓颗粒无收,而宗室却依旧锦衣玉食,您觉得百姓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觉得朝廷宁愿养着一群蛀虫,也不愿意救济他们这些黎民百姓?”
马皇后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知道马皇后说的都是事实,但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大明王朝,会毁在这些不肖子孙的手中。
“皇上,您还记得今年秋天的事情吗?”
马皇后见朱元璋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今年天气异常寒冷,皇庄的收成也比往年减少了许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明的气数已经开始衰弱了啊!
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
马皇后没有再说下去,但朱元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妹子,你说的这些咱都知道。”
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奈:“可是,这件事情牵扯太广,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啊。”
“皇上,您是开国之君,英明神武,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马皇后擦了擦眼泪,眼神坚定地看着朱元璋:“臣妾相信您,大明的百姓也相信您!”
“咱……”
朱元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马皇后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马皇后见朱元璋还在犹豫再次劝道:“您想想太祖训,想想那些为了大明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
想想那些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百姓们。
您真的忍心看着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毁于一旦吗?”
马皇后的话,像一声声惊雷,在朱元璋的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妹子你说的对,咱不能再犹豫了!”
朱元璋紧紧握住马皇后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咱这就下旨,召集所有宗室进京,商议削藩之事!”
“皇上圣明!”
马皇后破涕为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来人!”
朱元璋高声喊道。
“陛下有何吩咐?”
王景弘躬身问道。
夜,已深沉。
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更鼓,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乾清宫的廊下,抬头望着夜空。
今夜无星,浓重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黑幕,将整个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腥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朱元璋的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般,阴郁而沉重。
他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龙袍,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寒意正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透过衣衫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寒意不仅仅来自这阴冷的天气,更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忧虑。
马皇后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他知道,马皇后说得没错,宗室供养问题,已经成了大明王朝的一颗毒瘤,而且这颗毒瘤,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侵蚀着大明的根基。
他想起了至正十二年,那场可怕的旱灾。
那一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濠州城外,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他的父母、大哥,都死在了那场灾难之中。
他永远也忘不了,母亲临终前那绝望的眼神,以及大哥那瘦骨嶙峋的身躯。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四处流浪的乞丐,为了一个馒头,可以给人下跪,可以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他亲眼目睹了人间的苦难,也亲身体会了饥饿的滋味。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达官贵人,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吏,是如何对待那些灾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