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她。”
宴河川抱着小禧宝，站在空无一人的医馆内。
躲在桌子底下的医士，露出一双沧桑的眼眸，扫了眼刀修怀里面色发青的孩童，视线落在桌上发亮的金子上。
“这、这小娃怎么了？”
医士双腿发软，牙关打颤，缓缓道。
“大侠，若要医治她，您先把她放在榻上，我好为小娃检查一番……”
待宴河川放下小禧宝，医士才有力气站起身。
太可怕了！
看着刀修壮阔的背影，浑身骇人的气息，宛如一座大山，诡异恐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医士擦了擦脑门冒出的汗珠，心中暗忖。
这样可怕的人怎么会带着一个小奶娃？
“她、她这是……”医士诊着小禧宝的脉象，支支吾吾道。
“如何！”宴河川眉心一拧。
医士浑身一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大着胆子问。
“小奶娃此前是吃了…什么食物？”
难道是那些食物有毒？
“五碗鱼汤，六碗馄饨，还有半笼包子。”
宴河川眉头更是紧蹙，冷声质问。
“她中的是什么毒？”
医士咽了咽口水，咬牙道：“不、不是毒……”
“不是毒？那为何会昏迷？”宴河川困惑。
“是积食了……”
“积食？”
“是的，我为她针灸消食，一炷香后她便会醒来，您无需担忧……”
医士低声建议：“小奶娃不能吃这么多食物，很容易积食，对身体不好，严重之时还会呕吐。”
不过这只小幼崽如此小的身躯，竟能吃这么多食物，还不呕吐，委实超出常理。
宴河川站在一边看着医士施针，面色凝重。
原来小幼崽不能吃这么多食物，那她为何还老说自己饿……
吃太多会昏迷。
吃太少会吵闹。
小幼崽真是很难养。
养？
他为何会浮现这个意图……
宴河川沉思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罢了。
待她醒来，就将她送去凡界的收容所。
一炷香后。
看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幼崽，宴河川面色更是冷峻。
“她为何还不醒？”
闻言，医士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这娃娃体内的积食应该已经消了，可、可为什么还不醒，我是真不知道啊……”
宴河川眸色一变，抱起小禧宝就走。
奈何，医馆门口已经站着几个道士。
“宴修士，请留步。”
为首的满头银白的道士无尘子，一甩拂尘，一脸和蔼说道。
“我等来此是有要事与你商议。”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谈的，让开！”宴河川冷声回绝，踱步走出医馆。
无尘子的视线落在宴河川怀里的小幼崽身上，愣了一瞬，随即拂尘一拦，道。
“宴修士，你怀中的孩子贫道有法子治。”
他顿了顿，斟酌着道。
“一念善心，乃人间正道。”
“你若不愿跟贫道回金陵道观，那便先养着这个孩子……”
闻言，宴河川冷笑了一声。
“几百年前，你便说要解救我，如今我早已不需要解救。”
“什么善念正道，亦与我无关。”
他眸色渐沉：“这孩子自然也不需要你救。”
金陵道观的道士，在宴河川年幼之时，便频频上宴府，想要助他化解身上的邪骨。
奈何，宴氏一族并不同意无尘子化解邪骨，而是要把邪骨连同宴河川一同祭天，彻底消灭邪骨为祸世间。
可惜，两边都未能如愿。
无尘子再次拦住宴河川的去路。
“这孩子与你有缘，即便你无需贫道相助，贫道也希望你能好好善待她……”
“若宴修士需要，贫道可以帮你剔除邪骨，换上普通凡骨，此劫便不复存在，宴修士亦可好好活着……”
“换上凡骨，我便能好好活着？”宴河川顿足，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化解之法？”
他斜睨了无尘子一眼，语气淡淡。
“你可知如今的我，是何名号？”
弑杀狂魔，宴河川。
为了孕养嗜血大刀，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宴河川若是换回凡骨，一身修为尽废，随便一个修士寻仇，便能轻而易举杀了他。
无尘子又岂会不知。
“宴修士无需担忧，只要你愿意跟贫道回金陵，贫道可保无人能伤你。”无尘子沉思一瞬，缓缓道。
“不必！”宴河川冷声拒绝。
“人人惧怕，众生厌恶，有何不好，还落得个清净。”
无牵无挂，无甚不好。
话毕，宴河川垂眸看着怀中面色发青的小禧宝，却难以迈开步伐。
“你有什么办法救她？”
无尘子心中一喜，嘴角微扬，捋了捋须白道。
“先进医馆，让贫道为她诊断。”
无尘子为躺在榻上的小禧宝诊脉，面色浮现丝丝诧异。
“小娃娃竟拥有仙骨？”
候在一旁的小道童，很是诧异。
“这，这怎么可能……上界仙人怎会下凡？还用的是真身……”
仙人拥有仙骨，需要大量纯粹的灵气支撑，下界灵气浑浊稀少，仙人自然是不适合弥留下界。
“她的仙骨颇为年幼，应是还不知晓上界和下界的灵气之差。”
无尘子一脸凝重，抬手运送真气，缓缓渡入小禧宝体内。
“昏迷是因她无意识吸收过多的浑浊灵气，导致全身经脉堵塞，若不尽快把她送到灵气纯粹的地方，怕是……”
灵气纯粹的地方？
宴河川二话不说，抱起小禧宝就走。
“宴修士，请稍等。”
无尘子阻拦道。
“这是育儿手册，小女娃年岁尚小，若她真要留在下界，你也好看看如何照顾孩童……”
一旁的小道童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宴河川。
宴河川面色一沉，冷哼了声。
“你觉得我需要看这些书才会养娃？”
“道士怎么还随身携带育儿书籍？金陵道观还真不一般。”
小道童面色一红：“这是，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宴河川冷睨了他一眼，走出医馆，消失在风雪之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小道童手中的育儿手册。
“他还是没变，对谁都带着敌意……”
无尘子摇头轻叹，心中暗忖。
唯一的不同，是那双冷漠的眼眸看着昏迷的幼童时，暗含着些许微茫。
以小化大，或许那孩子能成为他的转机。
“师父，您答应宴佛子的事，算完成了吗？”小道童目露担忧之色。
“也不知那小娃娃，能不能好好活下来……”
无尘子：“别担心，他自是对那小娃娃有了不一样的情感，不然哪会管她的死活。”
宴河川的双生哥哥宴屿辞，乃是万佛门的圣心佛子。
虽说二人的命运天差地别，一个身怀万恶之源邪骨，进了恶人血艳宗，
一个乃转世舍利子之体，入了佛门圣地，成了普度众生的圣佛子。
可万佛门亦能渡邪骨，宴屿辞为何要找式微的金陵道观为宴河川化解邪骨……
无尘子也想不明白。
“今日遇到宴河川和小女娃一事，切记莫要声张。”无尘子对两小道童嘱咐道。
“是，师父。”
*
小禧宝在客栈厢房里幽幽转醒，身边空无一人。
【宝宝，你终于醒了，都怪我，我竟忘了你乃仙骨之躯，是不能下凡的……】
小禧宝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奶呼呼问。
“这是哪里呀？”
“宴河川呢？大哥哥回来接小禧宝了吗？”
【我们在客栈，他、他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道……宝宝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很困……”
小禧宝蜷缩在床榻上，打了个哈欠。
【你真的要跟着他吗？】
小禧宝晕倒之后，他回去调查了关于宴河川所在的宗门，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血艳宗，整个宗门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虽说血艳宗只有四人，可每一个都是被修道界通缉无果，最后被驱逐流放的恶劣之人。
而宴河川便是血艳宗的大师兄，动不动杀人满门，灭人全宗，实乃癫狂暴徒！
可想而知，一个无法无天的暴徒是其宗门大师兄，血艳宗必定是一所炼狱。
小禧宝刚跳出了火坑，难不成又要再跳一个？
“要！”小禧宝点头，神色认真。
“小禧宝喜欢他，大哥哥不是坏人，而且他对小禧宝很友好哒……”
说着，她眼眸低垂，喃喃自语：“不过，他去哪了呀？”
咿呀一声，宴河川冒着风雪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婆子。
“你给她换衣裳。”
婆子连连点头：“好的。”
小禧宝爬了起来，睁着大眼睛，视线直溜溜地黏在宴河川身上。
“你…是去给我买新衣服…还有吃的？”
天真大眼迸出耀眼星光，小禧宝视线落在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美食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咕噜噜——”
小禧宝面色一红，小手按着肚子。
“不是，不是小禧宝的肚子叫……”
婆子见小禧宝如此灵动鲜活，模样更是软萌可爱，心中一暖，笑呵呵道。
“小小姐，奴伺候您换衣服，这天可冷了，您可得穿多点。”
“谢谢婆婆。”小禧宝扬起甜甜的笑。
换上厚实的红棉袄披风，头顶两个小揪揪的小禧宝，宛如仙童下凡，婆子喜爱极了。
“哇！这是谁家的福娃宝宝，真真可爱哟！”
她顺手撸了两下小禧宝的奶膘。
“婆婆您真好呀。”小禧宝轻声道。
自幼辛禧感受到的赞美和温暖并不多。
天衍仙尊把她带上天玄仙宗后，除了日常谆谆教导外，就是让她勤加修炼，温情相处的时日并无多少。
小禧宝在下界流浪的时光里，更是极少感受温暖，有的不过是驱赶辱骂。
‘滚远点！哪来的乞丐！’
‘老子都要冻死了，哪来的给你赏口饭！滚滚滚！’
‘你也不好好瞧瞧如今什么世道，要不是你又瘦又小，吃了都不够塞牙缝，怎能活到今日……’
这些嫌弃和谩骂，在她年幼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除此之外，只剩下天玄仙宗的师兄们对她的浅显关怀和假意宠爱。
可惜，好景不长。
即使是虚假的温暖，也太过短暂。
“发什么呆？”宴河川坐在桌子边：“快过来，吃食要凉了。”
闻言，小禧宝眼眶一热，低声嘟囔：“小禧宝来啦~”
宴河川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小团子抱上椅子：“是不是还发困？”
“嗯，有点点。”小禧宝奶里奶气问，“我是不是不能待在凡界？”
“你想待在凡界？”
“想。”小禧宝点头。
“为何？”
“上界没人喜欢我……”
小禧宝低着头，两只小肉手缠绕着，似是打了结。
“小禧宝不是上界的孩子。”
“我是凡界的孤儿，是…师尊发现我骨骼惊奇，才带我上仙宗…可是后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骨骼，值得仙尊亲自下凡接回仙宗？
既然凡骨惊奇，为何又要剔除，换上仙骨？
是上界的日子太无聊，他们想随机挑选幸运儿耍一耍？
宴河川冷哼了一声：“后来他们发现你的骨骼并不稀奇，亦或是……”
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便随意丢弃！
一个孤儿幼崽，被剥了凡骨，筑上仙骨，而后又失了仙人庇护，自是连尘埃都不如。
宴河川抬眸一瞥，红团子低垂着头，委屈巴巴的模样，着实可怜。
想起医士说小幼崽不能吃太多食物，否则会身体不适，
宴河川主动搅拌碗里的粥，舀了一勺，递到小禧宝嘴边。
“既然想留下，那就先吃饱。”
“我会，会乖乖吃饱哒……”
看着眼前的小勺子，鼻尖一酸，小禧宝落下了泪。
宴河川手持小勺，愣在原地。
一时半会他还没看到育儿手册，关于幼崽哭了该怎么哄的部分……
没等他开口哄，小禧宝抽噎着张开了嘴，主动喝完小勺里的粥。
心尖一动，宴河川眸色浮现丝丝诧异，又舀了一小勺粥。
见那张小嘴总会自动地喝粥，他亦重复着舀粥的动作。
小禧宝乖巧地接受投喂，喝完整碗粥，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看着软软糯糯的红团团，宴河川竟无端生了些满足感。
短短一日，宴河川便又改了主意。
小禧宝需要纯粹灵气，她不能去收容所。
再者，小幼崽想好好活着。
*
宴河川抱着小禧宝，踏雪飞行。
若说凡界灵气最纯粹的地方，非高山之巅莫属。
然，血艳宗是唯一屹立高山之巅的宗门。
一路上，宴河川想了很多。
血艳宗其余两位脑子有坑的玩意，不是会对小幼崽心软的人。
更何况，血艳宗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也会吓到小禧宝。
还有那位整日买醉的暴躁狂师父……也不会接纳小禧宝。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定要把小禧宝留在身边！
进了血艳宗后，去主峰的路上，
宴河川与小禧宝简单说了些进宗规矩，待会见的人，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顺手撸了撸她翘起的呆毛。
主峰大殿，昏暗冰冷，宛如是一座冰封的棺材。
“徒儿拜见师父。”宴河川见小禧宝乖巧坐在地上，行礼跪拜。
轻纱幔帐，无风自动。
一道人影躺在贵妃榻上，慵懒低沉的嗓音徐徐传来。
“你又擅自带些小玩意回宗，真当为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