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高考恢复,众多莘莘学子涌入考场。
顾楠知作为其中的一员,一边参与生产,一边挑灯夜读。
高考是她唯一离开乡下的机会,她必须全力以赴。
直到高考结束,看到墙上贴着名单,悬着的心才安全着陆。
她走下火车,拎着为数不多的行礼,重新踏上上海的土地。
车站内,人头攒动,人来人往。
跟她一起返城的同伴四处张望,寻觅着接站的亲人,感叹着上海近几年的变化。
只有顾楠知沉默着,一言不发。
“楠知,你哥哥来接你了,你看,你哥哥……”
同行的姐妹兴奋的用手肘怼怼她的身子。
“哥哥?”
顾楠知苦笑着重复。
她曾经养在顾家十七年。
顾母因为亲生女儿被人贩子拐走,整日以泪洗面。
而顾父在一次抓捕人贩子的活动中,解救了她。
她成为顾父顾母的寄托,养在身边,百般呵护。
可伴随着顾念巧被找到,父母对她的爱悄然间转移到顾念巧身上。
1972年,国家号召知青下乡。
作为拥有三个孩子的高干家庭必须做好表率。
顾知裴已经进入国家机关工作,不能下乡。
下乡的任务就落在了顾念巧和顾楠知的头上。
顾楠知自知并非他们亲生,可这十几年来,他们始终如一地将她养育成人,给予我无尽的爱与关怀。要是直接让她去,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他们却偏偏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那天,她亲眼见顾念巧哭着求顾母帮她想想办法,说她当初的沦落在外是多么多么艰苦,受过多少磨难。
顾母这才把抓阄的小纸条塞进顾念巧手心,叮嘱她明天不管抓到什么,都要藏到袖口里面,拿出手心里的这张小纸条。
心中满溢的委屈,为顾母的不公大闹,得来的却是顾父一掌。
“我顾振华怎么会有你这样怕吃苦,还爱推卸责任的女儿。”
她冲向顾念巧身边,想揪出顾念巧袖口中的小纸条。
顾父紧紧把顾念巧护在身后,大声呵斥她,“你这样跋扈,就应该去乡下锻炼锻炼。”
从那一刻起,顾楠知便知道,她再也没有家。
“楠知,你哥哥朝这边走来了。”
顾楠知眨眨眼,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发呆,心脏一阵阵抽痛。
一晃五年,顾知裴的身姿越发笔挺,穿着一身军绿色军装,精神焕发。
他叫了十几年的哥哥,曾经为她的一句话跨越千里,去买她随口提起的雪花酥,也曾以为顾念巧,把她禁足在房间。
“知知,我来接你回家。”
顾知裴伸手去接顾楠知手里的黑色布口袋,顾楠知微微侧身躲过。
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拼命压制住心中酸涩。
“谢谢顾先生,我自己拿吧。”
顾知裴梦寐已久的场景,幻想着她会朝自己狂奔而来,窝在自己肩头诉说这几年的艰辛,亦或是抱怨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刚毅的脸庞蒙上一层冰霜,不悦的皱起眉头,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的撕开一道口子。
宠了十几年的妹妹,竟然叫自己先生,如此明显的疏离,他心头仿佛在滴血。
顾知裴双拳紧握,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他知道这个从小骄纵的妹妹脾气最为固执。
“爸爸这次动用了多有关系,只为给你回城的名额,你也不用担心户籍的问题,你的户口没有迁出去,一直在顾家。”
顾父动用关系?
原来在顾知裴眼里,她能回城,是顾父的功劳。
初到乡下,她无数次往顾家打电话,哭着说自己不适应乡下的生活,自己知道错了,求顾家动用关系,带自己回去。
要么被顾母冷处理,要么被顾父呵斥。
一年,又一年,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高干子弟换了又换。
她也渐渐的心灰意冷。
顾楠知没有辩解,默默在他的身后,走出了火车站,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们跟前。
这几年,上海发展变化之快,她抬头仰望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司机见到两人,小跑着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
顾知裴从另一边上车,坐到车里,扯扯自己微皱的衣角。
“顾小姐,请上车。”
司机礼貌的提醒。
“谢谢。”
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下拉开副驾的车门。
“小姐,您不坐后面?”
顾楠知摇摇头,钻进车内,坐到副驾的位置上。
顾知裴的眸子更冷了几分,望着车子的后座上精心准备的花束,好像一场笑话。
现如今,她连跟自己并排而坐都不乐意。
顾知裴气急败坏的下车。
手掌撑在车门的门框上训斥顾楠知。
“顾楠知,你是不是以为你下乡几年很委屈?顾家不欠你的,要不是母亲大发慈悲,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人贩子手里,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摆脸子给谁看。”
顾楠知不解的抬头望向顾知裴,为什么她变乖了,他还是不喜欢她,看她不顺眼。
她明明已经把哥哥还给顾念巧了。
与她平淡的眸子对上时,顾知裴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一把扯住顾楠知的胳膊,拽到车外。
顾楠知没来得及站稳,跌坐在马路上。
“既然这般不愿意,就滚回乡下,什么时候认真悔过,什么时候回家,司机开车。”
车子轰隆隆的发动,缓缓驶离。
顾楠知想起什么,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来及拍,跑着追上去。
顾知裴拧着眉,看着后视镜里的顾楠知。
司机小声询问:“少爷,要不要停下等等大小姐?”
车子又驶出十几米的距离,顾知裴才让司机停车。
他以为她怕了。
顾楠知追上来,气喘吁吁的敲打车窗。
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
“顾……先生……我的……我的行李……”
顾知裴满心以为顾楠知会就此服软,然而最终等来的却并非是他所期望的话语,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抄起副驾上的黑色布包扔出去,用力甩上车门。
短短五年,顾楠知跟换了个人似的,让他感到陌生。
一种无力感在顾知裴心中萌芽。
假如不是他去求父亲给顾楠知走关系,顾楠知是不是打算永远留在鸟不拉屎的村子里?
永远不会再主动找他?
车子一溜烟消失在顾楠知的视线里。
五年的时间,早已磨平了她的棱角。
养父母的偏心,兄长的冷漠,下乡的艰辛,她早已麻木。
她站起身,亦步亦趋的往顾家走。
她要去趟顾家,迁出户口。
十几公里,对她这个干惯农活的人,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她该怎么跟顾家开口?
想着,想着,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张清秀的面庞。
“顾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