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座钟放在这里，原是季墨的主意。
他一定要在七点整时，主动宣布开始庆功宴。
庆功宴开始前，自然还要总结汇报一下族内各人今日的成绩。
他这般安排，一是认定自己今日一人就击杀五只六星鬼王，在族内必定拔得头筹，自然难免存着炫耀的心思。
二来为了能杀杀季鸣的威风，叫族内人都看清楚，他季墨才是季家实力最强之人，是当之无愧的季家家主。
也是季家唯一的话事人。
重点就在这个唯一上。
自那日在议事厅被季鸣当中顶撞之后，他在季家的威望几乎可以说是与日俱减。
他拼了老命凑够五只鬼王的奖励，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自然要在这个场合中扳回一局。
好让那些这些日子以来对他愈发怠慢的人也能长长记性。
特别是季清那伙人。
最近完全不把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简直可恶至极！
然而这一切的计划，原本都应该在座钟敲响时正式开始。
可……
可……
季墨的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像是停了，却又没停。
周围的喧闹和恭贺像是跟他有关，却又像是没有。
直到有人扶着他的时候，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
“家主，该您上台宣布庆功宴开始了。”
摇晃着他的手的人轻轻在他耳旁低语。
季墨勉强找回一些精神，挤出一丝笑意来，冲他点点头。
颤颤巍巍地试图挪动双脚。
一旦开始行动，身上的血液仿佛再次正常在血管里流动起来了似的。
季家的宴会厅并不小。
季墨虽然距离宴会厅特意安排的主位座椅并不远，却仍旧足足走了几十步。
这几十步的距离，对季墨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
那水浪拍打下来，便将他拍入水中。
一切惶恐和惊惧的情绪淹没了他的头顶，他只能在其中挣扎求生。
心底便浮出些认输的念头。
当着众人的面承认那击杀十几个六星鬼王的人并非是他，再开开玩笑，将话题引到季鸣身上。
总归季鸣是他的儿子。
儿子比老子强，他这个老子面上也有光。
季鸣到底是他儿子，只要他肯这么主动退一步，总不至于还要逼他立刻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
可再往前几步，就像是重新浮上了水面的人。
心思再次活跃起来。
一天之内击杀十几个六星鬼王这种事情，说说也就罢了，哪里真的能有人做到。
何况季鸣身体才刚刚恢复不过几个月而已，若论实力，恐怕未必比得上去年。
去年季鸣也不过协助他击杀了六星鬼王而已。
今年难道就能一个人击杀十几只六星鬼王了？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只要他咬紧牙关，不主动澄清，也不主动承认，就算是事后有人吵起来，也大可以说是阴阳师家的传统，是按照家族所有人击杀的总数来算。
何况一个人击杀五只，在阴阳师界都足以称得上强大了。
那些吵吵嚷嚷十几只的人，只会被人认为没有常识。
季墨深深呼出一口气。
对，就这样做。
他才是季家的家主，他才是季家最强的高手。
他不能对季鸣认输，他也绝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季鸣服软。
就在如此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季墨走到了宴会厅的主位上。
他一脚踏上略高半尺的平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转过身，面向宴会厅内的众人。
目光撞上季鸣，见他仍旧只是戏谑地看着。
心思略一晃动，可瞧见季鸣那微翘的嘴角，火气顿时冒上来。
不孝子！
不孝子！
那火气蹿升，直接断绝了他一切向季鸣认输的念头。
他当即按照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开场演讲。
语速尽可能平稳。
这件事他每年都做，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今年他却坑坑巴巴起来，像是一个刚刚才踏上这个不高的演讲台的新手。
季墨勉强维持着，笑了笑，甚至还跟宾客讲了个笑话。
“看来击杀六星鬼王这活确实挺累人的。”
“幸亏一年就一次超鬼王，不然我非得累成个结巴。”
众人捧场地开怀大笑。
季墨那颗躁动又不安的心在这笑声中得到些许安慰。
演讲总算结束，进入各个小队计算今日收获的时间。
以往这个时候，无论做为家主，季墨的工作就是确保族内不会有人因为分配的问题闹出什么乱子来。
一番演讲，他既没有澄清，也没有承认。
算是成功糊弄过去了。
季墨这么想着，不露痕迹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族长，你今天既然击杀了十几只六星鬼王，就让我们开开眼，看看十几只六星鬼王掉落的奖励到底有多少呀！”
这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被层层叠叠的人影挡着，看不清到底是谁。
季墨自然要推辞，可人群却热烈起来。
十几只六星鬼王，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数量。
“咳！”季墨掩嘴，干咳了一声，脑海中的念头飞快运转，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各个小队内的资源分配这种事情，不便公开。”
这话没有否认，当然，也谈不上承认。
可多少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设问前提。
只要不追问，就一切都好。
季墨想要尽量稳住心态，可问话的人却似乎完全没有要如他所愿的意思。
“那族长是承认自己今天真的击杀了十几只六星鬼王了吗？”
这一次，问话的声音靠近了些，季墨终于能看清说话的人了。
不是别人，正是季清！
那个混账东西！
季墨心底大骂。
季清问了问题，见季墨没有立刻回答，竟然直接走到大厅中央，轻轻一跃，跳上了摆放酒水和庆功宴蛋糕的桌子。
手上轻轻敲动酒杯，让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在看到季墨脸色铁青，而众人也安静下来后，季清才开口。
“据我所知，家主今天应该只击杀了五只六星鬼王吧。”
原本安安静静，甚至还带着些好奇心思的宾客和族人们瞬间炸开了锅。
彼此互相求证，刚才不是说家主击杀了十几只六星鬼王吗。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五只了？
直接少了一半还多，这缩水缩得也太厉害了吧。
季墨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
“击杀十几只鬼王？”
“亏你能问的出口。”
“季清，你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更不是第一次参加超鬼王。”
“击杀六星鬼王有多难你难道不知道吗？”
“刚才不过是有人调侃罢了，今天是超鬼王，是个高兴的日子，又是在庆功宴，合该高兴的场合。”
“我也就跟着一起玩闹，免得扫兴罢了。”
季墨的话越说越流畅，思路也清晰起来。
谁能说他刚才默认就是故意的呢，他只不过是不想扫兴，怎么还能上纲上线了。
“何况我自己击杀五只六星鬼王，在族内难道还不够吗？”
“莫说是在咱们族内，就是在整个阴阳师界，一天击杀五只六星鬼王的，除了我季墨，还有谁？”
季墨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但方才众人向他恭维之时，可都是恭喜他击杀了十几只六星鬼王。
他从头到尾，半句都没有澄清。
虽然有这这等疑虑，但季墨最后一句话说的倒也没错。
凡是对阴阳师界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一天之内击杀五只六星鬼王，已经称得上是绝顶高手了。
一天击杀十几只，那可着实闻所未闻。
首相也快速向身边的人确认，季墨所说是否为真。
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刻举起酒杯，打算替季墨圆场。
可他刚刚举起酒杯，还未能来得及开口，就被季清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