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走了，只留下两个字：珍重。谢玄站在谢府门前，望着前方，觉得刻骨的凄凉。
她真的回来过么？心中甚至开始怀疑九年之前，她未曾入府，他也从未见过她。
可是，手心的那只紫罗香囊明明那么真切残忍地告诉自己：她来过这里，也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小姐，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坐在马车里，翠儿绞着帕子，轻声埋怨着。
谢蔷儿敛起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手中那只朗哥哥送给她的锦盒，心间涌上一股酸楚，颤抖着声音道：“翠儿，如果我走了，谢家会不会有人舍不得我？”
翠儿眨眨眼睛，道：“当然了，夫人，三爷，朗少爷，玄少爷……我们都会舍不得小姐的。不过，小姐你又在乱想了，你怎么会离开谢家呢！”
勾起一抹笑，眼中却兀自有了泪，会舍不得她吗？三叔也会吗？
“小姐，已经到会稽了。”翠儿掀起轿帘，回头喜悦的看着谢蔷儿，谢蔷儿笑了笑，道：“停车吧。你先回庄园，我想独自转转。”
“小姐，我陪你吧。”翠儿欲跟出来，谢蔷儿摇了摇头。见状，翠儿抬头看了看天，又折回轿子中，递给谢蔷儿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道：“小姐，天好像快下雨了，快些回庄园呐。”
谢蔷儿握着那把孟宗竹油纸伞，应了一声：“嗯，知道了，离庄园不远，我转一会儿就回去。”听了谢蔷儿的话，马夫才载着翠儿朝前走。
车影还未完全消失，天色就沉了下来，接着，脸庞上落了几点冰凉，很快，细细的斜雨便朦胧一片。
“翠儿说的可真是准。”谢蔷儿失笑了一声，撑开孟宗竹的油纸伞，淡淡的芬芳萦绕鼻尖，伸出手拭了拭微湿的额角。小雨如酥，细细密密地交织着会稽城的柔美，方才热闹纷繁的街市上现在只剩下稀疏的几个人影。
谢蔷儿淡淡地看着雨丝，清风带起她淡淡的纱裙，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琉璃般的瞳眸里染了些许惆怅，提起裙边，朝前走。
“蔷儿姑娘。”身后忽闻一男子的声音，那个声音，她记得。
谢蔷儿回眸，微微一笑，道：“东方，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立了一个持伞的佩剑男子，淡色紫眸，深邃而坚定。顿了顿，东方走上前去，道：“蔷儿姑娘，可否与东方走一趟？”
谢蔷儿依旧保持着柔和的笑，并不讶异，只是温顺地点了一下头。跟着他慢慢朝前走，心里早已明白东方的意思，不然，她也不会停在这里等他。
雨丝似乎从未变过，依旧是稀稀疏疏的，仿佛蒙上了一层如幻似真的烟纱，似女子遮面的那一方罗帕，又如少年身上那件精美的水纱衣。
一抹朦胧的红色身影渐渐在眼前清晰，很熟悉，却也很陌生。只一个伤感的背影便足以倾国倾城。燕澈，燕澈……为何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谢蔷儿的眼神迷离地望着慕容垂的身影。他背手立在雨中，没有撑伞，雨水湿了他大片的衣裳。站了……很久吗？毫无感觉到任何人的到来，慕容垂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很远，很远，仿佛能穿破那层雨幕。可是，看破了雨幕又能怎样？他还是看不到他想要的那道风景。
东方望着慕容垂的背影，眸子很深远，低声道：“回到王爷身边吧。”
嘴角的弧度弥漫了些，谢蔷儿伸出手，雨丝落到她手心和手腕，冰冰凉凉的。东方看着她滴着雨水的素手，迟疑了一下，转身离开，直到被雨幕淹没了淡漠的身影。
回头看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勾起一抹释然的笑，自语道：“”或许该把那些往昔全部烧成灰烬吧。像玄儿说的那样，把属于三叔的记忆权并不焚烧成灰烬，也许会很痛，不过只是一时的，不是吗？雨幕似乎浮现了一张美得如琼花碎玉般的脸庞，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谢蔷儿笑了，转身走向那抹红色身影。
被脚步声惊扰了思绪，慕容垂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东方。”声音嘶哑至极，带动她血液里的蛊隐隐作痛。
“东方，你说，为什么会如此痛？”声音淡的如雨丝，风一吹，便散了。谢蔷儿身子一抖，手无力地垂下，孟宗竹的油纸伞落到地上，边缘栽进污泥中。雨丝顺着发湿了脸庞、锁骨，凉意一直蔓延到了骨子里。
谢蔷儿轻轻走过去，伸出双手环住慕容垂冰冷的身子，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慕容垂一怔，淡色的紫眸一惊，许久，涩涩地唤道：“蔷儿。”
谢蔷儿微微收紧了臂弯，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笑着道：“不会再疼了。”眼角是温热的，雨水早已湿了脸庞。
慕容垂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凄美，却倾国倾城。转身，把她深深嵌入胸膛，来弥补那道伤口，俯身，含住她的唇，有淡淡的咸咸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吻着她的琉璃眸子、黛眉、长睫、脸颊……这一切，早已融入他的生命。
竹屋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着，天空已经微微浮现出一抹夕阳的光辉。床上的慕容垂安稳地闭着双眼，已经睡了五个时辰了。谢蔷儿坐在床沿上，心疼地抚摸着他如玉的脸颊，指尖触摸着凝脂般细腻的轮廓，他瘦了，也憔悴了。
“王爷还睡着么？”桃花溪畔，东方敛眉看着谢蔷儿，谢蔷儿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移到清澈的桃花溪水之上。
“自蔷儿姑娘走后，王爷一刻未合过眼，滴水未进。”轻呼一口气，东方苦涩笑向谢蔷儿。
“滴水未进？”谢蔷儿不由得睁大眼睛，心中猛然一紧，如果再晚几日回来，那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谢蔷儿极力克制住颤抖，不敢再想象下去。
东方顿了顿，道：“蔷儿姑娘真的决定和王爷回燕国了吗？”
“嗯，明天就走。”谢蔷儿勉强笑了笑，她离开了，所有的纠葛就会化为乌有。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东方看着一脸苦笑的谢蔷儿，心中一个咯噔。许久，一脸肃然道：“据我所知，胭脂郡主背着六亲王偷回了会稽城，蔷儿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琉璃眸子一滞，拓跋胭脂和红豆还没有回燕国？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妖娆却狰狞的脸庞，，谢蔷儿一笑，道：“明天就要离开了，她不会伤到我的。”到头来，她还是抢走了拓跋胭脂的心上人。不过，那都不重要了。至少燕澈可以给她幸福。
“东方，我要先回一趟庄园，明日午时到城东渡口等我吧。”
东方点了点头。
待谢蔷儿走回蔷薇庄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蔷薇庄园里一片漆黑，若是在往常，门口那两只灯笼早就燃上了。推开院门，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淡淡的蔷薇花香，抬头望去，连小楼上歌姬们的房间也是黑漆漆的。
“翠儿！”高声唤了一声，却无人应声，唯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微微回荡。奇怪，怎么庄园里的人都不在？难道不知道她今晚要回来吗？思索着，谢蔷儿走到了门口，从一旁的小箱子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灯笼，庄园又恢复一片温馨。谢蔷儿欣慰笑了笑，合上火折子，转身放入小箱子中，视线却在抬起头的瞬间凝固了。
阑珊的灯火下，那妖艳却狰狞的笑，分外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