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了走廊上,王辛颖强行甩开袁昆拉着她的手,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说是医院的误诊?”
“班长,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袁昆随便摆了两个动作,“身体真的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虽然王辛颖不相信,但他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和面貌与之前迥然相异,完全不是一个重病患者的感觉。王辛颖彻底疑惑了,怎么才一天不见,这人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她试探着问:“袁昆,你……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什么跟什么啊。跟你说,我现在真没问题了,你不用找系主任说这事了。具体怎么回事,我回头再给你细说,”袁昆看了一下时间,“糟了,我约好了要四点过去做测试的。我先走了,回头见!”
“哎,你要去哪啊?做什么测试啊?”
袁昆没有回答,而是一溜烟地跑下了楼,留下了还在走廊上没有回过味来的王辛颖。
下午四点,实验楼里的课程基本上都结束了,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又恢复了那种寂寥阴森的味道。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张勉紧紧盯着袁昆的脸,想从这个白净瘦削的少年身上找出什么端倪来。
袁昆倒是很坦然,不躲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这让张勉很不舒服。
“你叫袁昆是吧?”
“是。”
“大一新生。你跟小青是怎么认识的?”
“在天文社里认识的。”
“你为什么要加入天文社?”
“比较感兴趣。”
“感兴趣?是对天文社感兴趣还是对小青感兴趣?”
袁昆正要回答,忽然门开了,沈小青走了进来,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测试已经开始了?”
“呃,还没……”张勉有些尴尬的扶了扶眼镜,“只是在照例做一些先期询问。好,测试现在开始吧。”
张勉把与电脑相连接的几个极片分别贴在袁昆的额头和太阳穴上,让他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观察了一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神经电图,问道:“袁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张勉看了他一眼,“我现在问你一些问题,你不用顾虑太多,凭直觉回答就行,心理放松。明白吗?”
“明白。”
“好,第一个问题,在0023、0045、0046、0017四组数字中,选一组出来。”
“0046。”
张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如果必须和下面的一种东西共度一个夜晚,你选择哪个?蛇、蝎子、蜈蚣、尸体。”
“尸体。”
“为什么?”
“因为尸体是死的,对人类没有攻击性。”
张勉抽出一张图片给他看,问:“这是什么?”
沈小青看了一眼,脸色一红,立刻别过去了头。
袁昆说:“是裸体的女人。”
“感觉怎么样?”
“很丰满。”
“还有其他感觉吗?”
“没有。”
张勉放下了图片,问:“你听过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吗?”
“听过。”
“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
“刺耳。”
“对,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情形,单是看着别人做,就会让自己心里产生极为不适的感觉。比如,你想象一下,把牙签插在大脚趾的趾甲缝里,然后对着墙用力踢过去;又或者,从食指揪住一块倒刺皮,用了一拽,一下扯到了肩膀。这样的情景,你能描述出几个来吗?”
袁昆稍微想了一下,说:“把锋利的刀片含进嘴里,用舌头卷住,然后快速的抽出来;掏耳朵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碰了一下,结果一整根棉签全都塞了进去;想清理刮胡刀上的胡渣,于是把手指放在刀片上横过来使劲一划……”
“够了够了,”张勉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换一个问题,你有过选择恐惧症吗?”
“我不明白。”
“就是在选择事物的时候犹豫不决,经常陷入两难的境地。”
“应该是没有过,或者很少。”
“那我问你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如果你女朋友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
袁昆沉思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嗯?”张勉看着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选择恐惧吗?”
“不是,”袁昆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父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死了。”
……
“啊,棘手啊。”张勉摘掉了眼镜,躺倒在椅子里,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沈小青问道。
“袁昆不是理科生,却在下意识里选择了0046这组数字,小青,这说明什么?”
“在那四组数字里,只有0046的相加之和是10,是一个整数。”沈小青沉吟了一下,“也就是说,他的潜意识中融入了理性选择。”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潜意识跟理性选择是两个相反的思维方向,在他这里却融为了一体。凡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但他却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会与尸体共度一夜,理由是尸体不会攻击他……我不是说他的选择错误,而是,他的这种思维模式让我有些瞠目结舌。你注意到他描述生活中那些让人蛋疼的场景时的表情了吗?简直是波澜不惊!”
“会不会是他故意这么回答的呢?其实他是在欺骗你?”沈小青猜测地问。
“不可能。”张勉指着打印出来的神经电图说,“你看,神经电图的波形是不会欺骗人的。在他的整个测试过程中,电图波形一直处于平稳状态,这显示他确实没有经过神经性的活跃思考。只是在问到女朋友和母亲先救谁的问题时,电图波形的走势才有些小范围的波动。”
沈小青虽然比张勉低一届,但她冰雪聪明,专业知识丝毫不逊于师兄,这时候经过张勉的一番剖析,她也立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下坐在了那里,沉吟不语。
“这个大一的新生,心里的冷静程度简直让人可怕。”张勉转过头,问道:“小青,你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性格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跟他不是太熟,我是看他想跳楼轻生,心里着急,才灵机一动提出要他做试药人的……”沈小青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他之前挑衅了武术社团的社长,叫什么彭飞,结果被一掌打倒在地,送去医院才检查出了莫氏血癌。”
“挑衅武术社的社长?看来之前的性格比较冲动啊。”张勉皱起眉头,“这么说,他现在的这种心理状态,是注射了‘枫1号’之后的事情了?”
张勉和沈小青同时陷入了沉思。“枫1号”是尚未完善的基因试剂,具有副作用,但他们也不清楚这副作用究竟会表现在什么方面。而今天袁昆的表现,同时让二人感觉到事态正朝向着不可预控的方向发展。
“师兄,你说……会不会是‘枫1号’削弱了他脑部的神经活跃性,才出现了这种情况?”沈小青还在试图自我安慰。
“不可能。”张勉果断地摇了摇头,“在测试过程中,我用高频电脉冲间歇性地刺激他的额叶突触神经,根据反射弧的反应来看,活跃性很强。所以袁昆今天的表现,不是神经系统方面的问题,而是整个性情人格的变化!”
“人格……变化?”沈小青有些不敢置信。
“他在测试中所表露出来的冷静程度已经超出了阈值,这是绝不正常的。根据身体各方面的检查来看,他的健康状况在趋于正常,你以后就不要再给他注射‘枫1号’了。”
“可是……”
还没等沈小青说出口,张勉就狂暴地打断了她,“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家伙作为一个人类的基本情感正在丧失,你要是再一意孤行,最后造就的只会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麻木不仁的失败试验品!”
迎着张勉狂怒的眼神,沈小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入夜以后,彭飞结束了在武术社团的训练,轻松惬意地回到了宿舍,一路上还哼着小曲。最近他心情不错,老爷子彭白羽一直给他念叨的“整劲”,近段时间他已经练出了些门道。所谓整劲,是内家拳法系统中比较上乘的一个劲道,在八卦掌里又称“九节劲”。八卦掌将人体部位分成九个节,即头为梢节、腰为中节、下腹为根节;手为梢节,肘为中节,肩为根节;足为梢节,膝为中节,胯为根节。每次发力,九节齐动,以人体之“整劲”去击打对手,可谓无坚不摧,应声而破。
这八卦九节劲是他们山西彭家的镇派之秘,只有当家老爷子彭白羽才能掌握的炉火纯青,而彭飞在漫长的学拳生涯里,都只能是望洋兴叹。但如今他技艺臻于小成,已有些火候,这周身九节之整劲倒也被他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彭飞刚回到宿舍,就看到桌子上躺着一张信封,没有落款,只在右下角写着“彭飞收”。
他有些好奇,拿起信封瞅了一眼:“谁给我的信?”
“我来的时候就看到它在门缝里塞着了,”同宿舍的打趣道,“肯定是哪个女生的表白信吧,哈哈,快打开看看,让哥几个也乐呵乐呵。”
“看你们那猴急样,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彭飞笑骂着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很奇怪,上面只有一句话:晚上十点,西院操场一战。
众人愣了片刻,忽然爆笑道:“我操,是挑战书啊!喂,彭飞,没想到还有人敢找你单挑啊,哈哈哈,是不是哪个练武的把自己练傻了想借你上位啊?”
彭飞皱了皱眉头,“这不是你们的恶作剧?”
“废话,肯定不是啊,要是恶作剧也得玩点更高明的啊。再说了,谁他妈敢跟你玩恶作剧?”
彭飞拿着信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会是谁下的战书,在他印象里应该没有人敢这么做。他对自己的功夫还是有自信的,别说是在工大,就是在整个津城也小有名气,更何况,在他身后的是山西彭家,那不是一般人能得罪起的。
“会是谁呢?”彭飞喃喃自忖着。
“喂,彭飞,那过会儿十点,你去还是不去啊?”
“去,当然要去。”彭飞随手将信扔在桌上,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我倒想看看,是谁活腻歪了,到我这撩虎须来了!”
……
王辛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一跳一跳的,她梳洗了一下,去了袁昆的宿舍。谁知袁昆竟然不在,齐公子告诉她,袁昆上自习去了。
“上自习?”王辛颖有些疑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再说这离期末考试还早着呢。他去哪个教学楼上自习了?”
“不知道,他没说。”
王辛颖又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小齐,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袁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总有点跟之前不太一样的感觉,哦,对了——”齐公子撇了撇嘴,“他最近跟一个叫做小青的女生来往的很密切哦。”
“小青?哪个小青?”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生物系的,来过宿舍几次。”
“什么!”王辛颖几乎暴跳起来,“她还来宿舍了?”
“咋了?”齐公子白了她一眼,“就你能来我们宿舍,别人都不能来啊?”
王辛颖欲言又止,拉着他向宿舍门外走去:“来,来,齐公子,借一步说话。”
“说就说嘛,拉拉扯扯的干嘛……”齐公子不耐烦地嘟囔道。
在走廊门口,王辛颖看了看四下无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齐公子,压低了声音问:“小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袁昆?”
“啊……你……这……”齐公子仿佛被窥破了心中暗藏的秘密,一时间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姐是过来人,你别想着骗我。给我说实话。放心。我是不会对别人说的。”
齐公子低下了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结果这一下连王辛颖都感到了意外,“小齐……你……真的喜欢袁昆啊?”
“是的,我从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说不上来,反正跟别人都不太一样。不过,我知道他是无法接受我的,所以我也一直没对他说过什么,要不然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王辛颖叹了一口气,“所以啊,齐公子,你得帮我。”
“帮你?”齐公子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她。
“我跟你是统一战线的,而那个小青,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了。如果是我的话,不会把袁昆从你身边彻底夺走,但是那个小青会怎么做,可就没人敢保证了。你明白吗?”
齐公子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好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他跟那个小青之间的事,你都帮我打听出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你记着,我的胜利,就是你的胜利。”
“明白了。”齐公子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无奈的幽怨。
晚上十点,夜朗星稀,在津城工大的西院操场仰望天穹,更觉得一片寂寥。因为这里是一处废弃的老操场,地上连塑胶跑道都没有,到处长满了杂草。间或传来的蟋蟀和虫鸣声,更让人觉得无比幽静。最近的路灯也在百步开外,勉强招能射过来一些惨淡的光线。
彭飞提前十分钟就已经到了,他时间观念很强,或者说,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下挑战书的人是谁。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他身上的烫银缎面武术服散发着流动飘逸的光,像是有劲力在周身流转一样。
他等了整整十分钟,终于,从夜色里慢慢走过来了一个影子,在距离他十步左右的时候停下了。彭飞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来人,想看出一些端倪。但对方很明显故意隐藏了身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为了隐藏自己的体型,他甚至穿了一件宽大的灰色大氅,并且戴上了风帽,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下。
彭飞有些不屑,但他身处名门,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当下一抱拳道:“这位兄弟,我就是彭飞,师承山西彭家八卦门,不知你怎么称呼,师出何派?”
对方根本就不搭话,而是缓缓扎了个弓步,朝着彭飞伸出了一只手,那意思很简单:废话少说,进招吧。
这一下几乎要把彭飞的肺给气炸!自幼练习拳术以来,他走到哪里都是人敬三分,哪里受过这等挑衅?当下一跺脚,冷笑道:“好,不搭话是吧?等会儿别哭爹喊娘的就成!”
“嗖”的一声,彭飞踏着连环步就逼了过去,他心里有气,故这一去势显得特别凌厉,在杂草从里看过去就像是一溜白烟,真应了他此刻使出来的身形——白蛇伏草。八卦门里少有直线进攻,而这“白蛇伏草”的身形便是一个特例,他压低重心,两三步就到了对方面前,接着配合向前的冲力疾出一掌,直直地拍向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击电光火石,彭飞料对方必然后撤以避锋芒,所以他后掌已然蓄力,只待对方一撤便再出一掌,到那时对方势穷,便避无可避了!可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是脚下一错,鬼魅般的转了一个半圆闪开了彭飞的直线攻击,同时一拳打向了彭飞的腰眼。
只这一交手,彭飞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武术家在对敌之时,气息和力量全部鼓荡在前,背后是最薄弱的地方,尤其是腰眼,若挨上一拳可真要舍掉半条命去。他来不及做防御,匆忙中只能就地一滚,颇为尴尬地闪过了这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