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硬邦邦的衣物硌得袁一一特别不舒服，她开玩笑的一把推开了张未燃，一本正经地说：“喂！这位先生，你是不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没想到张未燃二话不说就伸手把自己的假发一把给摘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头顶在寒风中看起来光亮照人。
顿时，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沉默，让人仿佛置身黑漆漆的冰库里，周围一片冰冷。
“这下，你总该认出来了吧。”张未燃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平静，看着袁一一惊愕的表情，他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就是想让袁一一觉得对自己愧疚，只有这样，她才能有一个理由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她的心里至始至终都装着别人。
下一秒他就伸长的胳膊一把把袁一一拉了过去，朝着自己的车旁边走去，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站在一边已经石化掉的两个人。
空气中依旧是寒冷的让人忍不住缩头缩脑的冷空气，但是此刻，车里却多了一种淡淡的温暖，好像如果点燃一根火柴，这温暖就会“嘭！”一下子爆炸成炙热的火焰。
袁一一紧紧地闭着双眼，看起来非常累的样子，她不想睁开眼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不想看到面前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张未燃。
最后是张未燃强行把自己的眼睛撑开并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道：“睁开眼睛，看着我！”
好像面前这个被人画的花花绿绿两只眼睛又长又大的张未燃在自己的脑海中无比的陌生，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痞痞的，天天只知道和自己打闹的人完全判若两人。袁一一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我吗？”张未燃突然有些伤神地垂下头来，语气也慢慢的变得轻柔，好像是询问，又像是哀求。
“你在说什么，今天只是个意外……”袁一一觉得自己真的是累极了，累到听到这话居然突然想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不要醒来才好，这些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
张未燃蓝色的大眼睛在黑的烟熏妆下显得有些怪异，但是他毫不在意，他转身坐直了身子，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窗外的景物开始飞快的从两边略过，快到让人看不清到底哪里是红哪里是黑，只是花花绿绿的世界，渐渐地都被人抛在了身后，只是这条路和这些风景，却让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清晨寺庙里的钟声，一下一下迟钝又清晰的敲响，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记忆。
“你要带我去哪？”袁一一终于在看到路边的公交站牌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除了张未燃的回答，就是窗外的空气不断被划开的刺耳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样，软绵绵地陷下去一块，然后一直一直起不来。
直到车子稳稳当当的停下以后，袁一一才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这个地方好像已经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太远了，远到在自己的记忆中，它就像一副被水打湿的水彩画，慢慢地干涸，然后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是这一刻，它却突然奇迹般的恢复了。
直到袁一一下车后又踏上那片土地，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回过头来，看着张未燃的双眼已经溢满了泪水，最后她才哽咽地问到：“你怎么……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我们进去走走吧！”张未燃答非所问，上前来双手轻轻放在了袁一一的肩膀上面，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一个人来安慰。
看着门口斑驳的墙壁和招牌，袁一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瞬间就决堤了，争先恐后的逃脱出来。
面前的养老院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矮矮的低墙上面爬满青青的苔藓，门口唯一的一颗老树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条干树枝，这场景让人莫名的有些心疼起来。
张未燃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里面看一看……”
袁一一点点头，慢慢抬脚。
往事就像是一幕幕清晰的画卷在自己的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开始自动播放，触手所及，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养老院好像已经荒废了，里面没有一个人，更别说以前坐在门口摇椅上悠闲地老爷爷了。
是啊，时间在走，它不会因为谁的过错而停下来等他，他要往前面走，不断地刷新，不断把旧的东西变得更久，让新的东西变得成熟，这样人们就不会一直停在过去的记忆里，走也走不出来了。
以往的小路上早就已经杂草丛生，袁一一看着以前挂在墙角的那个小小的秋千，想起以前有两位老人在那里亲热的说着积淀的情话，这些事还是那么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一般，但是如今……
往事不堪回首。
“未燃，”袁一一转过身来，看着张未燃，两只眼睛闲的亮晶晶的，她说：“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张未燃当然注意到了，她叫自己“未燃！”这是第一次，不过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因为他已经决定不得不对她残忍一点，好让她把心里最后的牵挂都放下。
“不！这不是我真正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张未燃说完就拉着她的手，领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自己面前的是高高的杂草，杂草后面是一块巨大的墓碑。看起来着块墓碑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上面却被人擦的一尘不染。
张未燃走过去，轻轻地拨开了挡住墓碑的一部分杂草，然后袁一一就看到了那个笑魇如花的女人。
那笑容就像是六月里的暖阳，炙热却让人忍不住地想去靠近，袁一一走过去，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旁正好挡住太阳的张未燃问道：“这是谁？”
“这就是姜盛的母亲……”张未燃的语气无比轻柔，就像是一阵风吹进了袁一一的耳朵里，痒痒的。
但是自己的心里，却突然像是被人打了一下，咣当一下从一个地方掉到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里去。
“当初，姜盛的父亲怀疑他妈妈在外面偷人，回家后对她拳打脚踢，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姜盛的母亲因为不断地被折磨，最后就有点精神失常……不幸的是，有一次她走丢了，然后……然后就被附近工地上的农民工给强奸了……”
虽然这话从张未燃的口中说出好像就是在若无其事的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是对袁一一来说，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在自己的耳边一下又一下的爆炸开来，她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大块头从小就在承受些什么。
“等后来姜盛的妹妹出生的时候，姜盛的妈妈已经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清了，不久后她就过世了。他的父亲觉得丢人，就把他母亲埋在了这个鲜少有人知晓的地方，把他妹妹远送到了美国……后来的事你大概就全都知道了……”张未燃的声音还在继续，袁一一的耳边却是轰轰作响，什么东西都听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袁一一终于忍不住问道，两只手因为用力，拳头攥的紧紧的，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心戳穿。
“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你这些……他在美国的时候，只是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并没有实现我对他的承诺，对不起！”张未燃对着旁边的空地鞠了一个躬。
“一一……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很难过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但是，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些……”说着就后退了一步，露出了身后比面前的墓碑要小很多的一块小碑。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那些原本只是苦涩的液体，此刻就像是一把把利刃在自己的脸上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疼痛牵扯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