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微风起，柳丝吐鹅黄。看着湖边案几上变戏法似的冒出来的笔墨纸砚，慕容飞燕才明白——在陈家这样的门第里，这女子附庸风雅大概还真是斗花会上的常规节目。
她想得入神，便没有留意到那玉竹姑娘给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而后者心领神会上前接手了磨墨的活儿。
一时那柳三娘第一个走到案几旁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慕容飞燕探头一看，是四行端端正正的小楷：“西湖晴方好，春色带烟霞，似云犹胜雪，独树一枝花。”
慕容飞燕看了看，想来是这柳三娘是在咏她头上的白牡丹，不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字里行间也太盛气凌人了，不好，不好。
此时却见宁玉竹也忙忙的走了上去，接过笔就写了四句“青山如远黛，步步生金莲，萼中轻蕊密，叶上粉瓣繁”，正与她簪的粉芍药交相呼应，也算的中规中矩的诗作。
陈大小姐、珍儿、珠儿等人大概也是此中熟手，不多时一人或四句或八句的都写了下来。另外几个踌躇了半日，也提笔写了几句。慕容飞燕看着宁玉艳提笔挥毫，书法娟秀，而且诗文写的着实有几分深意。慕容飞燕正在暗暗点头，却见众人的眼光都已经投向了自己。
慕容飞燕怔了怔，才注意到只有自己和慕容如燕没有动笔，忙摇头笑道：“飞燕确是不会！”顿时便收到了几道鄙夷的目光，却听和慕容湘站在一起的张大娘子笑道：“若是不会，就罚你来抄一遍。”
抄诗？慕容飞燕微觉奇怪，不知道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听见慕容湘已笑道：“飞燕，大好时光，你莫扫了大家伙儿的兴，既然不想写诗就去画上一枝牡丹如何？”慕容湘没听过慕容飞燕在私塾里的诗名，但知道她一手的好画。她可不想自己带来的人在此时出了丑，抹了自己的面子。
听到此言，又是张大娘子第一个叫起好来。
看着宁玉竹热切的眼神，慕容飞燕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心里微觉好笑，站了起来走到案几旁边，提笔蘸墨，几下涂抹，自然而然的画出了一朵碗口大的复瓣牡丹。
正在此时，那位磨墨的婢女猛一抬手，一滴墨水从砚台里溅了出来，那婢女连忙伸手去擦，不知怎么的衣袖一带，将砚台整个儿带翻。一汪黑乎乎的墨汁都飞溅出去。慕容飞燕已知发生了什么，原本能多开的她故作惊呆状，不闪不避。衣袖、裙摆、鞋子上顿时全都染满了墨汁，黑汪汪的墨滴从他身上哗啦啦的往下掉落。
眼见此景，一众女子忍不住都惊呼了一声。慕容湘第一个站了起来，满脸怒容的看了张大娘子一眼，却见她向那婢女喝斥道：“没长眼的贱婢，还不快向慕容小姐赔罪！”
张大娘子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眼里却分明带着笑意。看到她的神色，慕容湘哪里还不明白？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回头对身边的嬷嬷道：“快带飞燕去我厢房里换身衣服！”
慕容飞燕这才无奈地看着满身的墨迹，跟着嬷嬷低头疾步走向亭外，不知怎么的，经过慕容如燕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竟顺着台阶狠狠地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一朵刚刚还在和百花斗艳的紫色牡丹跌落在台阶下，滚了几滚，顿时沾满了尘土。嬷嬷眼疾手快，一个健步走到慕容飞燕身前扶起了她，此时的慕容飞燕发髻散乱，额头擦在一张凳子的角上擦破了一道红痕，本来就有一身墨汁的狼狈，如今又沾满了灰尘，当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慕容如燕此时流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在家的时候但凡慕容飞燕经过她身边，她都会伸脚去绊她一下！这样的小把戏几乎都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而且这两年来慕容飞燕却再也没有摔得这么惨过，见慕容飞燕如此狼狈她原本该高兴才是，但抬头对上姑母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之后，心里却是有了阵阵恐慌。
慕容如燕有些怯懦的伸手想去扶，但慕容飞燕却已扶着严嬷嬷一步一拐的走出了亭子。慕容湘简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面对眼前这七八个或幸灾乐祸，或惊愕不已的年轻女子，又抬眼看到对面阁楼上窗边指点江山的那些文人墨客，慕容湘已心里知道此事无可挽回，只能将火气撒向几个婢女：“你们几个是猪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好了！”
张大娘子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对慕容湘笑道：“姐姐不去看看你家小侄女儿？”
慕容湘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不劳张大娘子费心，”抬头环视了一眼，嘴上依旧不失刻薄：“啧啧，看来今日斗花会，大概会是宁玉竹带来的玉艳占了魁首去。”
听到此言，张大娘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僵。毕竟虽然慕容飞燕容貌上占了优势，可毕竟湖州宁家出来的宁玉艳一点也不差，而且文采上绝对称得上此番魁首！就是自己带来的珍儿和珠儿加一块也比不上人家！
不远处的阁楼之上，陈康伯脸色微沉，刘定边却摇头叹道：“这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怪孔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范成大本是听到亭子里的惊呼声才到窗口来看的，只看见刚才还想吟咏的美人儿已经变成了狼狈不堪的灰人儿，并不明白就里，忙问：“刘大哥此言何意？”
刘定边笑道：“你这小子人不大，对美人儿倒是兴趣盎然！我来跟你说道说道——刘某这些年在军中摸爬滚打，倒也练过几年眼力，若是看得不错，那墨水是婢女故意往她身上泼的，那一跤也是那个戴粉牡丹的女子故意伸脚拌的。”
范成大年幼并不知道斗花会的由来和目的，不由奇道：“那又为何？她们莫不有仇？”
刘定边心里有数，只是笑而不语的看了陈康伯一眼。陈康伯脸色更为沉峻，回头到座位上喝了口酒，才慢慢放缓了神色，又跟刘定边、范成大等谈论起诗句来。过了半响，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安，趁众人不留神便走了出去。
慕容飞燕此时已在慕容湘的房间里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净过面，梳了头，额头上那道擦伤也用刘海勉强遮了遮。嬷嬷沉着脸端详了半日才点了点头：“大小姐再回去时，却要当心一些。”
慕容飞燕苦笑道：“嬷嬷能不能不回去？飞燕丢了这么大的人实在没脸再回去！”
嬷嬷关切的神情瞬间收敛，冷冷道：“小姐还是听湘娘子的安排才好！”
慕容飞燕只得无奈点头，嬷嬷搀着她往外走时，却见她脚下却瘸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嬷嬷见此情形，眉头不由越皱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