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小路上重新剩下两个人。
一个心怀鬼胎的林小朵,一个是身姿豁然的宋秀汝。
这是孙家,孙忠轩不在,当家的女主尚在月子之中,是不可以见客人的。
因此,孙家家里的一切理应是他来打理。
宋秀汝错开身子,让出身边曲径幽深的小路,"您跟我到前院去吧!太太这会儿应该已经起来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语气低沉恭谦,全然不见提起孙忠轩时候的随意淡然。
一个女人,竟然让宋秀汝这般在心里捧着。
究竟她是个什么人?
林小朵越发的好奇。
宋秀汝走在前面,男人长腿迈开的步子大,她追了两步才追上宋秀汝,两人并肩,林小朵便闻到了宋秀汝身上淡淡的香味。
跟往日不同,今日的香味里,带着花香。
淡雅清香,有些沉沉的苦味,是花圃里正在开的鲜艳的山茶。
"宋管家喜欢山茶?"林小朵问。
"嗯。"
宋秀汝颔首,眼角藏不住的笑意,‘'自小家里便满院子的山茶,对这花的习性也颇为了解,呵!"
这话说完,宋秀汝忽然笑出了声音,却很快沉寂。
堂堂男人家,却爱这如此娇弱的花。
着实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了几分矫情,可想到缘由,他面色沉了几分。
宋秀汝微微摇头,"您莫要见笑,在家的时候,我母亲生前就爱花如命,家里一院子的花都是家父替母亲养的。"
耳濡目染,那份缱绻就融进了骨子里,改不了了。
林小朵闻声微微一笑,也跟着感慨,”你父亲对你母亲真好。"
别说是在这个年代。
就是放在21世纪,这么浪漫的人也不多了。
这话林小朵说的真心实意,宋秀汝却久久不再言语。
他的父亲爱了母亲一辈子,洪灾灭顶的时候,明明父亲已经逃出生天,却为了困在家中已经过世的母亲折返回去。
明知会死,可仍旧不舍得心爱的女人孤单。
这是宋秀汝父亲教给他的爱情,他始终铭记。
石子小路走到底,是孙府的正厅,宽绰的厅里八仙贺寿图的太师椅围成半个长方形,最顶端放着一模一样图案的桌子。
此时,那桌子上幽幽的燃着沉香,庄严肃穆。
是了。
孙老爷的头七才过,家里时不时便有人前来吊唁,这里应该是专门接待宾客的地方。
穿过正厅,从两人宽的角门出去,便是孙家家主居住的地方,孙忠轩不在,院门紧闭寂静无声。
"小心台阶。"宋秀汝出声提醒。
"多谢。"
林小朵道谢。
从正厅到前院的大门,中间隔着一道不算宽的小路,各色的雨花石大小均匀铺陈在路上,光线折射下来,五彩斑斓。
下了台阶,横穿过小路,就是孙太太居住的院子。
孙太太的孩子是买来的,林小朵就是买主,宋秀汝径直走到院门前叩门。
"叩叩叩"
黄铜的兽首门环敲下去的时候,声音清脆响亮。
不多时,院子里便有人应了声。
"谁啊!"
"是我。"宋秀汝对着门微微弯了腰,"有位客人想要见太太,还劳烦您跟太太通报一声。"
院子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个穿着斜襟短袄的老妇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年纪很大,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亮,精神矍春。
"是宋管家。"
老妇人微微一笑,跟宋秀汝客气。
之后那双精明的眼睛才慢慢的把视线过度到了林小朵的身上。
虽然她不出院子,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都是知道的。
眼前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一脸稚气还未张开,但是那双眼睛里清澈的光下面藏着的是别人看不到的深邃。
这人不简单。
老妇人嘴角的微笑缓缓消散,目光重新落在宋秀汝的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客人?"
宋秀汝站在老妇人面前,将头低了下去,如恭敬的晚辈一般,"回张妈妈,是,这位小姐是少爷在京城的客人,太太那边,知道的。"
京城来的?
张妈妈多瞧了几眼,却声色不动,"稍等。"
说完,她转身回了院子,只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视线上下将林小朵重新打量了一番之后才进的门。
妇人穿的是手工做的布鞋,黑色绸面上绣着几朵娇艳的牡丹。
这种鞋底子也是布做的,走路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林小朵的视线随着那双交替向前的鞋子进了门,木门就此缓缓合上。
她一愣。
门前有客人,还关门?
少女脸上一刹那的惊诧,没躲过宋秀汝的眼睛。
"太太的院子除了少爷,其他人进不得。"宋秀汝解释。
"为什么?"林小朵不明白,"这都是什么时代了,还不让女人出门啊!"
这也太没天理了。
可是站在一边的宋秀汝却摇了摇头,"少爷留学法国三年,当然不会禁锢太太的自由,只是北城自古便是一方古城,教条礼数也多了些,您还请担待。"
换句话,就是思想封闭。
尤其是老人家。
可是这孙家唯一的老人家也都已经过世了,再说了,能把孩子送出国的老人,未必思想就有那么封建。
不及多想,院子门重新打开。
"太太请您进去。"
张妈妈跟林小朵说,话音未落,她就开了院子的门。
宋秀汝此行的目的已经结束,自然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对着林小朵做了请的姿势,"您可以进去了。"
"多谢。"
林小朵上前,进了院子门,才发现身后的是宋秀汝根本没进来。
人呢?
她转身,视线找了一圈才找到门外一侧站着的宋秀汝,"进来啊!"
少女清亮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的醒目,门前的宋秀汝听到,从一旁走大了门的正前方。
"家里琐事还未处理干净,您去见太太就好。"
孙家太太的院子,男人是不能进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林小朵也发现了宋秀汝的谨慎,当然,她也已经明白为什么那院子门时时紧闭。
因为,要隔绝男人。
这是孙家的规矩,林小朵也没办法,只能说了句好,然后跟着张妈妈进了孙太太的院子。
孙太太是平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一个人的品位,单从她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比如此时,孙太太的院子宽敞到林小朵觉得简直可以打球了。
再看摆设,道路两边一座雕梁画柱的亭子下面还有溪水,一旁奇珍异草数不胜数。
另一边,是花房,用玻璃罩着。
亏她当初觉得孙家讲究,现在跟孙太太的院子一比较,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脚下,全白色的我鹅卵石莹莹的泛着雪白的光,那大太阳金色的软光铺在上面的时候,将那石头也变成了翡翠一般的光泽。
紧挨着鹅卵石的两侧种满了花朵,有牡丹有芍药,可是更多的却是清雅的山茶。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林小朵就想起宋秀汝父母的故事。
真是一对有情人啊!
心里这么感慨着,连林小朵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感慨的是谁的爱情。
洁白的鹅卵石尽头,是套左右耳房的古建筑,中间的门上挂着苏绣的薄纱门帘,后面隐隐的有一层竹帘子挡着。
停下了脚步,地上鹅卵石收到积压咯吱咯吱的响。
林小朵听到,下意识抽了抽嘴角,这简直,壕无人性啊!
台阶上四方的地砖上不沾灰尘,场面雕着仙鹤延年的图案一层接着一层祥云直达苏绣流光的门帘。
"太太已经在等您了。"
张妈妈对林小朵说完,便退了下去,甚至林小朵都来不及说一句谢谢。
这种卑躬屈膝的做派,当真是老旧了些。
这里面,就是孙太太了,谜底的关键了,林小朵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望着那雕花繁琐的木门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回事,隐隐的,心里有些不安。
失去节奏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明显燥热的鼻腔里火辣辣的,她拧眉,难道是原主的身体对孩子的有感应?
刚一想到这一层,屋里哇的一声孩子的啼哭声。
竹节的帘子隐藏在苏绣的帘子后面,隔着薄薄的纱层孩子的哭声清晰无比,偶尔尖锐紧接着是委屈。
“宝儿可是饿了?"
有女人温柔话语从啼哭中缓缓流出来,不急不躁好似闺阁里千金小姐读书一般柔情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