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冷,后半夜,空中更是传来呼呼的风声,让人心惊胆颤,难以入眠。
南宫轩这一夜,都待在尚上房里,幷未回到寝宫里修习。
高大的龙椅上,坐得幷不舒服,南宫轩手抚摸着椅子,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的内心,越发的暴戾。
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因为顾清颜母子的事情,被彻底的触怒了。
最近,南宫轩经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会想起他的父皇,想起他的母后。
他终于明白,九五至尊,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个天下人无不羡慕的位置,真正坐上来,才会懂得,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南宫轩眼瞳中露出思索的神色,他想起了十岁左右时候的一件事情。
父皇在他十岁左右时,意气风发,当时天下大治理,风调雨顺。
父皇甚至自比古代贤君,觉得不遑多让。
但就是在那一年,父皇一怒之下,杀了数名重臣,皇宫里一片风声鹤唳的恐怖氛围。
当时的南宫轩,在皇宫的熏陶下,已经变得极为的聪慧。
再加上在父皇有意识的培养下,他成功地理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也是从那时候,他开始理解了皇宫大内的冷漠与残酷。
父皇当时,宠幸一名妃子。
妃子乃是从民女中挑选上来的,贤良淑德,颇有凤仪天下的态势。
当时自己的母后,乃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得知此事后,母后只是抚摸着南宫轩的额头,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道:“轩儿,你是龙子,这天下的宝座,注定只能由你来继承。相信母后,母后不会让别人对你的位置,有半分的染指,只是想想都不行。”
“轩儿答应母后,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南宫轩稚嫩地说道,幷没有体悟出母亲话语中透骨而出的咄咄杀意。
之后半年里,那名妃子地位一路拔高,几乎已经成为可与皇后比肩的首席贵妃。
南宫轩母后不动声色,冷眼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南宫轩当时早慧,已从皇宫的紧张氛围中嗅出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
尚书房,南宫轩抚摸着那染上黄漆的椅子,眼瞳中有追忆的神色,也有一种只有君王才能明白的暴戾杀意。
那是十岁那年的冬天,整个皇宫里开始飘舞第一场雪,天地间变得一片洁白。
“皇宫,变得好漂亮呀。”南宫轩开心地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姐姐说道。
宫女姐姐抚摸着南宫轩的头发,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南宫轩看不懂的担忧。
也就是在那天,那位红极一时的贵妃被打入冷宫,随后皇帝赐下一尺白绫,让其自尽。
从那天开始,父皇再也没有踏入母后的寝宫半步。
南宫轩从宫女姐姐的担忧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着那飘飘落下的一场场雪花,期待它能洗去天地间的一切罪恶。
晚上时,南宫轩先到母后宫里请安,见到母亲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得意神色。
母后拉着南宫轩的手,说道:“轩儿,从今以后,再也没人感觊觎你的皇位了。母后等着你成为天下之主的那天。”
母后言语间欣慰,但却透出一种寂寞与寒意。
母后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从这第一场雪开始,她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但是母后眼中有着执着,她的眼神,让南宫轩明白,宫里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子嗣,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权位,是何等的疯狂与执着。
晚些的时候,南宫轩又来到了父皇的居所。
父皇的神情很落寞,他看着他自己的子嗣,露出很莫名的表情,那种表情,像离南宫轩很远,又像是离南宫轩很近。
“父皇。”南宫轩用稚嫩的语气兴奋地说道。
父皇这才开心一些,眼中的疏离之色尽去,将南宫轩一把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床上。
“父皇,你怎么不开心了。”南宫轩察觉到父皇的不开心,躺在他的床上,担心地问道。
“轩儿啊,若有一天,你也成为了天下的皇帝。你要明白,皇权至上,这片宫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允许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染指。”父皇望着皇宫里逐渐升起的灯火,用冷酷的声音说道。
“那母后呢,她不应该替你打理皇宫吗?”南宫轩不解地问道。
父皇发出一声叹息,“轩儿,若有一天,你遇到了和我同样的难题,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皇权至上,握在手里的权利才能掌管一切。任何人都不能染指你的权利,任何人。”
父皇将任何人说的特别重,让南宫轩明白,任何人中,必然包括了他的母亲。
“父皇,孩儿记住了。”南宫轩心里默记下父亲说过的话,虽然他现在不明白,但他知道,父皇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牢牢记在心里。
母亲这样和他叮嘱过,老师这样和他说过,即使是那位宫女姐姐,也常常这样说。
天下的君王,在某些时候,他的话,就像是神喻。
君王之间的传承,只能依靠这些话,一句一句地传下去。
或许,在这深宫里,老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南宫轩了。
因为老皇帝明白,即使南宫轩现在不懂,但在他长大后的某一刻,他也会明白这些话,他也会理解老皇帝当年的所做所为。
从那场雪开始,父皇再也没有来过母亲的寝宫。
而母后,从那一天开始,深居简出,再也没有立刻她自己的寝宫半步。
那一件事情的原委,南宫轩后来从一个父皇深深倚重的太监那里,明白了一切。
贵妃受宠,言语间已然有了要老皇帝立她为后的意思。
老皇帝知道这会造成怎样大的变动,自然不肯应允。
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贵妃的过分举动,还是传到了南宫轩母后的耳朵里。
那一刻,母后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杀意,联合朝内大臣,对皇帝施压,老皇帝在那一瞬间,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诺大的皇城,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重压之下,皇帝被迫妥协,交出了刚刚地位达到顶峰的宠妃。
也是从那时候起,皇宫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清洗。
见血的,不见血的,整片皇宫都变了天。
父皇晚年时,精力已不足以放在治理天下上面,他用雷霆的手段,将皇宫变得安稳如一片磐石一样。
南宫轩登上帝位时,因父皇的功劳,整个皇城,都被他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里。
尚书房中,呼呼地有风从门缝里透进来,南宫轩察觉到肌肤的森寒之意,同时也猛然惊醒。
南宫轩开始意识到,这个皇宫,已经有人开始谋划,像自己母亲当年一样,开始准备以一己之力,来联合朝中大臣,宫中妃子,达到抗衡皇权,甚至逼皇帝让步的地步。
烛火被偶然吹入进来的风吹得明灭不定,在烛火的映照下,南宫轩的脸庞变得忽明忽暗,终于,他下定决心,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要把她揪出来,既为了顾清颜母子的安全,也为了这皇宫的稳定。
那件事情发生后,整个朝廷都经历了一场大洗牌。
在父皇的主导下,一切权利机构都被打散,然后重组。
这个过程是艰辛且艰难的,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父皇当年,将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但从他准备整顿开始,人心惶惶之下,整个天下就走了下坡路。
父皇足以载入史册的政绩也被最后时刻的动作掩盖,在历史上,父皇最多被记为一个碌碌无能的皇帝。
父皇英明,他之所以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必然是他发现一旦一个皇宫内外的联盟成立,那对于君王的统治,将是多么的不利。
南宫轩登基时,顺利地掌管了权柄,其功劳,一方面在于他太子时期,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深得民心,但另一方面,也与父亲当年整顿吏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父皇用血开章,用血做结,为南宫轩营造了一个铁桶一般的皇城。
南宫轩不允许,任何人,对父亲的心血做出践踏,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胆敢沾手影响皇权的事情。
风呼呼地吹来,南宫轩觉得无比的寒冷,同时心中对顾清颜的思念,到达了极点。
可是,他不能去看望她们母子。
南宫轩明白,一天没有解决这件事情,他就将一天无法见到顾清颜母子。
他不知道她们是好是坏,不知道宫殿里是冷是暖,不知道顾清颜睡得好不好,不知道顾清颜在没在想他。可是南宫轩不能去见顾清颜,一旦他扛不住内心的思念,做了任性之事,那对于顾清颜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南宫轩心中,心念急转,暗想谁有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暗想谁又有可能运作此事。
这件事情太大了,大到南宫轩觉得它已经对自己的皇权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母亲临终时,南宫轩趴在她的床前,她对南宫轩说了与父亲一般无二的话。
“皇权至上,若你当了皇帝,一定要将权利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可让任何人染指分毫。”
南宫轩的父皇母后,高瞻远瞩,显然已经预见到了,在某一天,他们的儿子,必将遇到和他们同样面对的问题,这是帝皇逃不脱的宿命。
他们用自己的经验,深深地叮嘱自己的儿子,不要走他们当年走过的路径。
路途太艰险,太难走,也太容易走得两败俱伤。
父皇与母后,因为当年的事情,到死没有见过一面。
在父皇与母后彼此生命的最后时刻,父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南宫轩下令,“我死后,与你母亲合葬在一起吧。”
南宫轩将消息告与母亲时,母亲流下两行热泪,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父皇母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原谅了彼此。
可南宫轩明白,这是一场付出了何种代价的争斗。
我一定要将那个人揪出来,将这件事情扼杀于萌芽之中。
南宫轩的眼瞳,在深夜里布满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