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两人哪儿也不想去,在家听着新买的CD到近十一点,好不容易才把不情不愿的陆韩啸请回家,谁知凌晨一点多门铃大作,芳姐去开门,迎进的竟然是浑身酒气又湿透的陆韩啸。他醉得很厉害,涨红着脸。
“为什么这样胡整自己?”乐雨欣知道他极少碰酒精,他刚才离开时人还好好的,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你还淋雨,这么大的人,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他嘟嘟嚷嚷,哑声道。“别赶我回家。”
芳姐帮忙齐力把陆韩啸弄进一楼客房,弄了热毛巾帮他擦洗过,乐雨欣怕他一身湿透浸得难受,要芳姐取来卫的浴衣给他换上,乐雨欣则到厨房弄来柠檬热茶,好不手忙脚乱。
一番折腾过后,已经将近午夜三点。
找让芳姐退下休息,关上房门,床上陆韩啸看起来已经清醒很多。
“让你们麻烦了。”
“下不为例就好。”乐雨欣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怎么回事?谁敢欺负陆公子?不会是相亲失败刺激过度,害你借酒消愁吧?”
陆韩啸偎着她的手心。十分温柔,固执。“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家打遇电话给你的事?他们说的话一定让你难受了。”
“小事一件,你不提我都忘了。”
“让你委屈。”
乐雨欣摇头一叹。“韩啸,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
一阵沉默。她卷坐在床前地毯上,时钟滴答声声在心上。
“雨欣,跟我一起回加拿大去,我们可以马上注册结婚,我的经济独立,生活一切不需你担心,我都有盘算,你不必顾虑我家里,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你喜欢,美洲欧洲都好,我们可以在那儿定居,我保证我们会有完全不受干扰,快乐的生活。”
乐雨欣垂下眼睛。心底湿润润,酸。“以后再谈,好不?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明早一醒,什么都过去了。”
陆韩啸不肯放心。“为什么,你明白我是百分之百认真的,我连准备博士资格都比不上现在对你表白千分,不,万分之一紧张郑重,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于千里之外?你对问我这么没信心,存心考验我?还是根本对我没感觉?雨欣,我要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越是这样求全,越是这样温柔,他让乐雨欣的心纷纷乱乱,好痛。
“然后害你背弃关爱你的家庭,离开你爱的人,两个人窝在封闭的城堡里,相互相拥抱到窒息?我不要这样的,我舍不得你为我这样做,我心疼。”她一再一再摇头。“你该了解,如果我狠心一点薄情一点,大可以同意你的提议,跟你远走高飞,不设想任何后果与责任。”
“你终于肯承认,你至少是对我有一点点,一点点感情的。”他苦涩地。
徒劳呵。
有情无情又能如何?他太执着,难以明白,人与人的缘分都有限,情之一字岂能注解一切。
“我喜欢我们这样往无牵挂。”她沉思。“韩啸,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建立家庭,有温柔的妻子乖巧儿女,那才是你真正命定的缘分。”
“你真的决定一辈子跟着那个人?”
乐雨欣默然,一辈子,谁能肯定一辈子的事?哦能看见的是我与他的路途只在此交会,此后茫茫不可知。
“你不知道,我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过,可是我真嫉妒他~不论你爱不爱他,起码他拥有你在身边,我说我会当君子,做你的朋友,这些我都清楚,我也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但是我忍不住想天天见到你,听你说话,只要能多接近你一点,我都觉得幸福!我从来没有爱一个女人爱得这么快乐又痛苦,雨欣!雨欣,别说这些你都无知无觉!”
陆韩啸贴紧她的脸庞是湿热的!她浑身震颤。
“你会轻视一个掉眼泪的男人吗?”他的嘘唏密密吹拂在她耳窝。
泪雾封住乐雨欣的眼睛,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她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是奥妙的节奏。
“这种负担好苦好苦,你对我来说一直就像天上星星遥不可及,她拼了命想追,你永远在千里之外,不公平!你的故事没等到我出现就已经开演,不是说公平竞争?在起跑点同时开跑,可是你连机会都不给我!”
陆韩啸沉沉睡去,天际已透微亮。而她,是注定无眠的了。
凝望他熟睡的容颜,她好轻好轻地在他额头前印上一个吻,生怕惊扰他,可是他手指忍不住抚摸他的唇瓣,依然眷恋。
老说他推气,但那眼前明明是个男子成熟健硕的身躯,还有怦然心跳,应和着她虚脉搏动。
多教她心疼的人!
再也不会有人这样为她伤怀掉泪。永远永远,我会牢记有个男子为她如此费心。
只是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只是。
回想相识这段时间,她总尽量让它云淡风轻,以为淡些,当一切远去,脚步也轻快些,容易些。
但怎么,还是伤感。
陆韩啸没病,倒是乐雨欣染上严重流行性感冒。
和陶大夫约好看诊时间,她才出停车场,迎面两位贵妇翩翩到来。他们曾有书面之缘,如今近见,便觉得眉眼间的风采熟悉,陆韩啸的容貌原来七分是脱胎自母亲。
“齐夫人,林夫人,好久不见。”
“乐小姐,好久不见你面,真是忙啊,倒是不断耳闻你的消息,当真越来越受欢迎了,哪场聚会会少得了你。”齐夫人高贵矜持的面庞上微笑是无温度的,彬彬有礼只是标明骄贵的距离。
“所有的男士都要大失所望。”
“那只是谣传罢了,其实应酬聚会最累人,还不如待在画室画画来个惬意有趣。”
“乐小姐才华洋溢能动能静,卫先生好福气,得你这样出色的红粉知己相伴,噢,我差点忘了,乐小姐和我们家韩啸应该认得,年轻人相处得来,怎么都能教上朋友,那么不知可有幸哪天请乐小姐到舍不便饭?别客气,请你一定赏光。”
多谢。
“夫人太客气了。”
“我们家陆韩啸还年轻,不比乐小姐见识广明理懂事,还麻烦你处处指点他,尤其在交友方面对给他意见,陆韩啸这个孩子向来只对研究室感兴趣,不爱应对人际世故那一套,对于和异性朋友相处没什么经验,我怕他糊涂了。”
乐雨欣笑笑。“陆公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外头的人也不全是细菌毒虫,会侵蚀污染陆家这块宝玉,我想夫人太过紧张了。抱歉我还有事待办,先失陪。”|
她不想再理会那两位的表情,她的头已疼得够厉害,无力招架这般夹枪带棒烦人的阵势。
她这一病,一躺就是一个礼拜,不想出门,陆韩啸天天来,她让芳姐挡了回去,连电话也懒懒地聊上几句。
心绪低落。来回,她想她是真的累了。
病稍好一点,独自一个坐在窗户前晒着太阳,风微凉,这才发觉何时季节已经过渡到早秋。这个夏天过得含糊,陶然忘却日月。
卫竟不声不响地回台湾了。
这回他连电话都没事先告知,不若往常敲锣打鼓大作文章惊动。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距他们上次碰面又是近五个月时间,他向来基佬据老,然而内心的疲累掩不住,想必是加州的儿女家务事烦扰他心。
“还好吗?”他啜饮芳姐奉上的龙井。“病刚好,当心风寒。”
乐雨欣把窗户关上。面对他的悠然凝定,她每每有时光静止的错觉。“我知道,我会注意。”
“病了这些天,叫芳姐陪你出去走走,别老在家里闷坏了。”
“过两天吧,我还觉得乏力得很,你难得回来,我会待在家陪你。”
“喝点参汤,补气滋养。”卫的眼光从乐雨欣脸上转移到窗外。“最近还喜欢做些什么?你有些偷懒了,画笔扔开一阵了吧?”
“你知道我把画画当成了做功课,只是这几天提不起精神。”
“我刚在画室里坐了一会儿,有些新画很不坏,你喜欢的题材似乎有点改变,”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乐雨欣,微笑道。“不过多画总是好事,你进步了很多。”
他知道了。
就那一眼,他让乐雨欣明白,他都知道了。
卫是何等聪明敏锐的人。
画中的山光水影晨曦少暮。透露了无声的秘密。如此一想,那些追忆的色彩照顾都埋进黑暗的阴影里。怎么也看不见了。
“我的工作繁忙,不代表我没有为你着想过。雨欣,这次我回来得突然,一半是为了工厂的撤移计划,一半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件事,听我说,我没记错的话,出国念书进修是你多年的愿望,现在都可以实行了。”
乐雨欣心里霎时雪亮。
这是商量吗?卫早有一番决定安排了。
他终究是个倔强的人。只是谁能想到,一个六十开头的老人,还有这样言语不宣的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