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韩啸静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是病哑的。
“他是谁?很特别的人吗?你爱他爱到甘愿为他牺牲一辈子的青春幸福?如果你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他混蛋得连基本的让你快乐都做不到?”
他是在生气?
“没有什么爱不爱的,那是连续剧里的字眼。日子不总是这样?快不快乐一样天天得过,没有你想象什么痴情牺牲的情节,不过是多年之前,我遇到一个人,他也碰巧愿意捡起我罢了。”一叹。无声。
“有钱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起码我知道当我老去,不会是孤苦无依潦倒夜街,我有过最不堪的童年,我发誓过不再回到那种日子,也绝不步我母亲的后尘。小王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投胎在金生玉养的天堂,能无忧无虑实在是福分。”乐雨欣不自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渣刺刺的,令人心疼的推气。“嘿,打击你的信念了是不?”
他否认。“每个人的路途本来就不一样。”仿佛无事。
夜风中有阵阵草香和硫磺味,月落星也沉。
是,我的路途在十八岁就已经择定,至今日子太平,生活清明,乐雨欣明白得很,必然也付出代价,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人只道罗云太孤傲,所以一切不在乎。
可乐雨欣不愿见到陆韩啸伤心。
他是在阳光甘霖中成长健全的王子,人间无情的一面离他太远,原本嘛,连这一天的欢乐部是多得的。
他们合该在各自的星球轨道上遥望。
“起码我们还是朋友,够了,”乐雨欣学他。“笑笑吧,你笑起来多好看,忧愁不适合你,阳光王子。”
陆韩啸缓缓拉过乐雨欣的手,乐雨欣没有抽退。他的掌心宽厚温暖,一双男人包容的大手。“明天十二点吧,一起吃午饭。”
乐雨欣怔怔望着他。
“说了是朋友,谁也不能反悔。我说过我是君子,不会干扰你。陆韩啸不当烦人的粘人虫。你今天会答应跟我来,不就为了怕寂寞?就算这个原因也无妨,你放心,我也有我自私的目的,我需要朋友陪我过这个假期,别忘了我在此人生地不熟,赖你指点,他们各自所需,这不就扯平了。”
他轻易说服了乐雨欣。
她还能说什么?就算偷取一些奢侈的放纵罢。
就这样,陆韩啸与乐雨欣几乎天天碰面,山巅水湄地跑,有时劲懒了不想出门,乐雨欣在画房里画画,陆韩啸可以一整天自得其乐地一旁看书也不干扰她,女佣芳姐也见怪不怪,当他是乐雨欣干弟,夸他斯文有礼。
作画是乐雨欣多年来生活的重心,近来人画的全是炎夏风情,最新鲜的曙色与黄昏色彩,那全是同她这位杰出玩伴的游记,快乐无需言说,连笔触色都掩盖不住。
她早知难免会有闲杂传言流荡,城市社交圈就转个身这么大,耳目遍地,明显目标如陆韩啸和罗云,自然成为注目靶心。
宅子的周末舞会仍然坚持举行,满屋彬彬有礼的俊男美女,利眼队探路灯般打量,陆韩啸与乐雨欣自有默契,他们一笑,开开心心一跳华尔兹跳到阳台上。
外头谣传沸沸扬扬,怎么我只感觉晚风轻凉,不着尘屑,单独花香。
是因为他,方能如此潇洒。
一天下午陆韩啸在院子里帮乐雨欣钉新书架,刨木磨光。国外磨练大的孩子就是这点好,能干耐磨,粗细活都干来得。
夸他,他马上得意起来。
“既然欣赏我,不如早早下定决心,我勤劳又能干,等你将来开画展,会场布置,宾客招待外带点心制作,交给她一手包办。”
“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ok,我立下志愿,变老之前一定开它个轰动世界超级大画展,别小看我,我的画的过省级奖。”
他受不了,反正抗议,“唉,小姐,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正式向女士求婚,请你稍微听进脑袋行吗?”
“求婚?”海风吹拂来好心情。“那有什么问题。”
这家伙眼睛一亮,似中乐透大奖。
乐雨欣接下去。“嫁给你好啊,然后乖乖蹲在家里耗到人老珠黄等你一纸抛弃通知,”她嘻嘻笑,“或者让闲杂人等的辈短流长把浓情蜜意戳成蜂窝,再美的誓言都变得皮开肉绽丑陋不堪,何苦来的?”
“你对感情太悲观。”
“我实际。”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仙度瑞拉,童话光辉鲜少降临人间。
陆韩啸深深凝视着乐雨欣。除了她,大概这辈子到此为止不会有人让他的叹气次数如此频繁。“罗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无情的人。”
乐雨欣笑了笑。除了这,我还能给他什么答案?
还是那句话,每个人的路途本来就不同。太多事,在相遇前早已经注定,早已注定。
不需再跌跌撞撞盲目尝试,一双眼睛,已经远远看清楚一切。
陆韩啸总是抱怨乐雨欣提他的年纪,小人两岁似差人一截,他不明了,不是年岁而是心境,他再费心再温柔也无法理解乐雨欣经历的路程。
他不是我。我怀疑自己从十八岁那年便步上心灵的下坡。
这样保留些不好吗?留着痴心的愿望,待老了有事可怀想,至少将来我能记起,曾有一个夏天,曾有个男子对她倾诉他的真。
只有这一刻是真实。
保留在混沌,至少一切都美丽。
有得有失的,几事公平,没有谁有贪心的权利。
就像每个人都希望摘得天际星星,事实上人多么平凡,不及引劲高主,能掌握人世的幸福便已千万难。
真的,这就足够。现在我们相见的时刻仍然美好,待到有相见不如不见的感慨,那已经太苦太苦。
乐雨欣自然懂得陆韩啸多少会面对家中的压力。陆氏小王子的形象太完美,而余韵是麻烦人物,自是小心提防为上。要不坏了王子行情,客会敲碎满城名媛淑女脆弱的心灵。
这一切陆韩啸不提,乐雨欣也不问,太多余。
然而还是有耐不住的旁人插手进来。某日乐雨欣接到陆韩啸的来电,那位生意眼光交际手腕和换女友速度同高的花花公子。
“洛小姐,久违,希望没打扰到你。”
“齐先生太客气了,什么风把你这位大忙人的电话线搭上?”
“不会是请我帮你们新开幕的尖端科技大楼剪彩吧?”
“这种小事怎么敢劳动佳人?不过老朋友有空也该联络联络感情,太疏远就不好了,再说我有些朋友一直催我,想找机会结识结识,大伙见面无妨,不知你意下如何?”
“交朋友是件好事,就等大家都凑得出空吧,不过实在抱歉,我现在有些事得离开,恐怕没法太久。”宴无好宴、乐雨欣实在懒得应付此电话。多无趣,正主不急,旁人穷紧张什么呢。
那端陆韩啸笑了笑,“那还是等卫老回台湾一并让我请东道好吧?久不见卫老,请代问候他老人家身体康泰啊。”
无聊至极。
越自以为是优越的人,越极尽刻薄之能事。
不需要别人提醒,乐雨欣自知发生在她周围的事,卫全一清二楚,就算他长期远句海外,却永远控制精准,从不糊涂也不肯糊涂,他不是心量宽大的放任情妇的人,该收线的时候他比谁都敏锐。
只是我从没给过他收线的机会。她懂得分寸。
有分寸,这是受欢迎的被豢养者该遵循的守则之一罢了。
卫说过她最得他心的就是这点,她聪明。
卫向来厌烦喳喳呼呼爱惹麻烦的蠢女人。
陆韩啸和她都爱法国菜,晚上他们直接约在香榭餐厅见面。
他来时一身浅灰双排扣西装,挺拔潇洒,脸色却不怎么愉快,说是家里硬拉他安排相亲,那些娇柔骄纵的千金小姐搞得他满脑混沌。
乐雨欣听了光是笑。“看你打扮成这样帅,原来是相亲装。”
他把不满转移到乐雨欣身上。“你还说风凉话!”
“相亲是好事啊!”乐雨欣两手一摊。“促进未婚人口沟通交流,正当活动。”
“你一点也不吃醋?”他气结。仿佛希望看见她抱着大醋缸灌光光的样子。“真没心,女人哦,没情没意。”咬牙切齿的。
“还没肝没肺没胃肠呢。”乐雨欣盈盈一笑,与他碰杯对饮。
烛光伴乐声,好不陶然。
饭后不想开车,姑且安步当车沿街漫步,花店橱窗引起她的全副视线。
陆韩啸拉着她往里跑。“来呀,我还没送过你花。”
乐雨欣欢眼便挑了名唤金色徽章的黄玫瑰,怀抱水露晶莹娇嫩欲滴的花束,像拥着满满的生气与幸福。
“黄玫瑰,好吗?”陆韩啸有些不安,黄玫瑰的话语代表别离,他不喜欢我们的第一束花是这样不吉利的宣言。
“这是我的最爱,看它的色泽多美。”我的快乐像要满溢。自自然然地勾住他的双臂。“只要避开单数不就代表相反的意思?它说别离了,那就是不再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