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雪墨踏着夕阳来到了皇陵小院,有一些昏暗的屋内已经点了灯。柔光将范妍悦的脸衬得越发温婉,这一刻宫雪墨明白为何父皇要将娘囚禁于此了,见过美好的东西很难不动心的。宫雪墨心里面酸酸的,他看着范妍悦手中小孩的衣物忍不住开口:“娘,孩子的一副已经够多了,你莫要再做了。”
范妍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宫雪墨笑了:“你来了,坐吧。”
宫雪墨点了点头,范妍悦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为宫雪墨倒了一碗茶。宫雪墨看着他面前这一碗茶只觉得眼睛有一些热热的,难得有一次范妍悦能够心平气和地与他坐下来好好说一会儿话。
“娘,我今日去拜访了行枯大师。”宫雪墨握着这茶杯沉默了良久,最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范妍悦笑着点点头:“是么,他说了什么?”
宫雪墨见范妍悦一脸了然的模样心头很不是滋味:“他说了囚鸾之命,还有她要我将这卷经书烧给外公。”宫雪墨从怀中掏出那一卷经书递给范妍悦看。
范妍悦没有接,她垂下眸子笑道:“要你烧你就烧吧,爹的坟墓在郊外,没有名字,不过很好找。你到那儿找一个名唤徐伯的人就说是妍妍的儿子,他自会带你去祭拜的。”
宫雪墨见范妍悦说得坦然心头一酸,他忍不住问:“娘,你恨父皇么?”
范妍悦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宫雪墨亦知自己问得唐突可是他还是想问一个明白,父皇那样做固然不对可是那么多年的自苦不知道能不能让娘亲原谅他。
范妍悦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真话,娘不恨父皇是不可能的。可儿臣想知道,父皇当年若是没有将娘送出去娘会不会不恨父皇?”宫雪墨这样问,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在父母面前,他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每个孩子都害怕这个问题。
范妍悦的眼皮微微抬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没有将我送出去,我和他之间也绝无可能。”
宫雪墨听到这句话心头是有一些失落了,不过更是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答案才是最合理的。范妍悦看了一眼宫雪墨:“你就不失望么?”
“这个答案很正常,娘恨他,换作任何人都会恨他。”宫雪墨苦笑道,“那娘恨我么?”
范妍悦有一些讶异地看着宫雪墨,宫雪墨又添了一句:“娘不是一直认为我是污点么?”
范妍悦低声一笑:“我从来不恨你,墨儿,其实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是那些年的经历让我无法面对你。”
范妍悦说完苦笑一声,当时是她自己做主将这个孩子抛弃的,哪怕这个孩子哭声再响亮她都狠下心来不给他喂半口母乳。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幼稚,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范妍悦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继续道:“当年我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只觉得天要塌了。那种感觉,当真是……”
范妍悦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有喜悦不过更多的是愤怒。她第一个孩子被打掉的时候,那一份刺进心中的绝望她现在都能感受到,结果她却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其实宫雪墨一直都是体贴的孩子,只可惜托生在了她的腹中。范妍悦看着面上忐忑的宫雪墨笑了:“你并非我的污点,没有一个母亲会恨自己的孩子,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情你也莫要管了,人都已经没了再去计较只会生出无端烦恼。”
宫雪墨听范妍悦这样说心头更是空落落的,他怎么会不懂范妍悦的意思。若是一直恨着,那么父皇在她的心中还有一丝地位,娘亲多少还会记得父亲。可是现在这一份恨意却在变淡,那么就意味着父亲也要被娘亲遗忘了。父皇最怕的就是这样,他宁愿娘亲一直恨着他都不愿娘亲不再计较,慢慢淡忘他。
宫雪墨看着范妍悦隆起的肚子哑声问:“那燕翊呢?娘亲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范妍悦听到这个问题,面上出现了一丝茫然,其实她也不懂她对燕翊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帝王与嫔妃之间的关系吧,形式而已。燕翊教会了她很多,教她利用权力,教她如何自保,可是她还是回到了离国。因为她累了,勾心斗角的后宫让她厌烦无比,所以选择回来了,回到不需要烦心的离国。在那里,宫璟会将后宫的烦忧全部挡在她看不见的门外。
回来后的范妍悦将自己最后的自由交给了宫璟,她知道这个囚禁她的男人会如何选择。宫璟做出的决定让范妍悦没有一丝意外,当她转过身走向那一座金碧辉煌的灵犀殿的时候,她与两个男人最后的情丝都被掐断了。范妍悦摸着肚子,其实她为燕翊怀上这个孩子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赟儿,一个长期不在后宫的后妃对帝王的影响太小了,这对赟儿太不利。范妍悦不能让她孩子面对年轻嫔妃的诸多陷害,不能让赟儿失去燕翊的支持,可是她却活不长了。
范妍悦知道只要她生下这一对孩子,那么赟儿的地位就稳了,她会选择死在燕翊对她情尚浓的时候,燕翊就永远对赟儿有意思愧疚。而这一对孩子也会如和赟儿和玥玥一样由燕翊亲手抚养长大,孩子的力量永远比那些年轻的嫔妃要大上许多。范妍悦淡淡地说:“不清楚,或许我对燕翊有些许感情,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燕翊与我之间更多的是算计,墨儿,你是不是认为娘亲爱着的是燕翊?”
宫雪墨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范妍悦低声笑了笑:“我喜欢的生活不是锦衣玉食,不是呼奴喝婢而是有一个带我温和的丈夫,有一对可爱的儿女。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或许会为茶米油盐拌嘴,可能会有一碗莲子汤是放糖还是放蜂蜜吵起来,不过更多的是开心。”
宫雪墨听着范妍悦的絮叨,眼中也出现了丝丝渴望。他也想要这样的生活,经历一天疲惫,有妻子温柔的话语,有孩童的欢笑声,那才是一个家啊。而不是冰冰冷冷的皇宫,椅子还是一把用诸多人骨头堆起来的龙椅,冷得刺骨。范妍悦笑着站起身揉了一把宫雪墨的头:“墨儿,娘想抱抱你。”
宫雪墨有一些奇怪地看着她,范妍悦笑出声来:“我一直都没有抱过你,无论是出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如今抱不了你了可还是想抱一下。”
宫雪墨应了一声,他将范妍悦搂在怀中。他看着怀中的女子,好小,而且好瘦。那个肚子在她娇小的身子上长着给宫雪墨一种那肚子随时会掉下来的错觉。他的鼻翼间闻到了一股清香,不似沈知雨那带着魅惑的幽香而是淡雅的清香,淡淡的很温暖。他看着娘亲的侧脸,未施脂粉,可是芳华尽显。娘亲这样的美人对于帝王而言或许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吧,不然不会引来那样的争夺。
范妍悦开口了:“你喜欢沈氏对么?”
宫雪墨的心头开始慌乱,不过还是承认了:“是的,娘,您若是不满意能否……”
“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是你的事情,我不会阻止什么。”范妍悦笑道,“我也没有这个权力干预你,她是一个好孩子,不像我只能做一根附着在大树上的藤萝花,她没了男人一样可以独活。”
“娘?”宫雪墨的声音涩涩的,“您不必这样贬低自己。”
“不,你的眼光很好,不过受过伤的女人很难再相信旁人,你要耐心一些。”范妍悦笑着说。
“是!”宫雪墨笑着应道,心头泛起了一阵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