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脑内疯狂叫嚣不要再骑马,但是现实之下我只能双手揪住了马缰绳,并压低了身子尽量减少迎面呼啸而来的狂风的吹拂。因为那会使我更加危险,随着这匹叫做劳什子“傲雪”的白马笨出城门后,越见空旷的城外,那风势也跟着渐大。
我虽然没有怎么学过骑马,却也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肆意去拉扯马缰绳强行阻止疯跑的马匹,这种情况会造成马匹越加疯狂然后把人给甩出去,这样摔一跤出个好歹的那就出大问题了。
可只是保证自己摔不下去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作用,因为眼见着这匹白马一路飞驰过去全然没有停歇气弱的架势。这么全身绷紧的状态下,体力流失也很迅速。
我没有这个把握自己可以扛到白马自身跑累停止,于是,我转而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它看起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么我就只能人为让它停下了。
我不清楚白马的穴位分部,但是趴在它脖颈上倒是能感觉到那条脊柱的起伏动势。没有旁的办法,这种高速奔跑下,我再行跳马很容易伤到自己,所以,极端情况下为了自救也就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于是,我摸到了白马脖颈和身躯连接处的骨节,用了内力拍落一掌。
只听着“咔嚓”一声脆响,原本还意气风发扬蹄疯跑的白马突然脚下一个急停,我早有了预估准备,抱紧了马脖子,但是整个人还是往前有一个惯性的前冲趋势。不过幸而,并没有掉下去。
随即还没等我确定自己无事,白马仿似整个被抽筋拔骨般瘫软了下去,我也跟着就地滚落,在旁侧松软草地上滚过一圈卸了那些冲击力。
站起身子的时候,看着那匹白马瘫痪在那里犹似肉泥般,已经毫无声息了。
白色的鬃毛在风中张扬,倒是映衬出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我虽然在落地的时候就地翻滚所以摔落冲击不大,但是手肘膝盖部位还是颇多擦伤,甚至有部分衣服布帛撕裂处有鲜红的血珠子滚了出来,很快就将伤口附近的布料破口处沾湿染红了。
于是,我一时间就爬不太起来,与那匹死去的白马遥遥相望。
小半柱香之后,才有人寻到了这处。自然,他们都是为了寻白马来的。
不过,那匹当事马“傲雪”已然死亡了。
没有人问我一句话,倒是有两人过去查探了白马尸首。这当下,后头又有大批人马到来的声响。我扭过头望向声源处,正看到尚忆知翻身落马。
“染儿——”他向我小跑过来,看着我染血的衣襟,眉间郁色越重,道:“你受伤……”
“傲雪!”问话还没完全出口,长公主那头也已经冲了过去,发现爱驹已经死亡,凄厉地唤了声。
随后,她就转向我冲过来,“你杀了傲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个人的话突然在我脑内响起,我的视线从尚忆知面前移到了那匹白马的尸首上,又望向了突然面色冷漠的公主。
依旧是那样一张俏丽的脸庞,但是面色却再不如春樱般烂漫。
此前,我下意识地排斥南宫慕合整个人包括他那些一意孤行的想法和决绝的念头。那是不对的,毕竟人命关天总是有些底线要遵守的。
可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其实从头到尾出问题的人可能是我自己,某些方面看他虽然冷血,但是实际是相当有意义的。
比方此时,元初长公主的质问和那双美目里透露出来的杀意让我觉得,其实之前的自己很多时候都是抱持着太过天真的想法,下意识地就认为自己所有的那些观念必然也是人人都会赞同的。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这部分真的就是全然我的自以为是,是天真,是自以为是,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那时候我对着那个扫帚星说,我不会这样的,那样信誓旦旦地肯定,不单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为了身家性命而做出他那样的事情。同样也是在天真并且一厢情愿地觉得,其他人也会是如同我这样的想法。
可是,可是,最终的现实,却似兜头的一盆凉水将我整个人泼了个透心凉。
自小到大,其实我从来都算不得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可是,万事总是有个界限的,就比方我向那匹白马下手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太多。
毕竟区区一头畜生再可爱再珍贵也断然并不能与人命相提并论。可是,在如今面对长公主的这番质问的时候,我整个人就从意外瞬间转变为了恍然顿悟的那种自嘲的落寞。
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这世道万物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友好良善。
公主金枝玉叶,那不在她眼里的东西当然与那匹白马相较是一个指头都不如的。
尚忆知这时候扶了我的肩膀,将我自地上拉了起来,略略垂了眸,我抬头的角度倒是可以看到他眼里的那份不耐烦。
“殿下,还请见谅,疯马伤人,为了自保必然会有意外发生。”
“尚忆知,你这是怪我的马不对了?它是我畜生,它哪里懂人的那种恶毒阴险。”元初公主这番话自然是针对我来说的。
我琢磨着,虽然她是金枝玉叶,可以不能如此凭空污我清白啊。
思及此,我遂往前跨了一大步,略略推开了尚忆知的扶持,抬了眸望向那尊贵雍容的天之骄女。先略略俯身见了礼仪表尊崇,毕竟对方身份在那里,我若是有些什么回头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随后,我才道:“公主说的自然极对,白马是畜生,不懂人情世故,自然不能与人来相提并论。故此,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公主倒是可以使人查一查,这匹马可是得了什么突然的疾病。”
我虽然不会骑马,但是从方才那匹白马突然发狂的样子看起来倒也是能觉察到某些诡异的状态。就像是少时见到的隔壁老卢家的骡子发狂撞人一样,那时候人们说它是得了病症。
可是我这番建议的话音方落,公主那头倒是还没说什么,她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女丫鬟却仿佛顿悟了什么,抢上来一步满脸怒容地瞪我,厉声喝止道:“哪里来的刁妇,竟然如此大胆敢对公主行如此大不敬的诳语。来人,将这目无帝君公主的粗鄙之人带下去。”
“且慢。”我眼角余光瞥到那头几个精壮的汉子要过来,这时候原本就离我颇近的尚忆知见情势不妙就再度上前,挡在了我面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地接道:“若是方姑姑认定是家妹对公主大不敬,那么便是尚家教导不力,作为兄长,便是应当由我来代为受过的。”
“尚忆知!”这时候长公主倒是有了反应,但是她的愤怒却更多来自于面前的青年对我的回护。
一句话,他认了我做妹子。
可是,我却从来都不想做这劳什子的妹子。
尚忆知,我想当得,从来都是你的娘子。
可是,我们二人的姻缘已然是再也不可能有牵系的可能了。
不过因为已经见识过元初长公主的这份刁蛮任性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其实迎娶长公主这种事,对于尚忆知,对于尚家本身并不是个美差。
端看尚老夫人想来必然是极为开心的,毕竟这样是孙媳妇是皇家出生,对外的言行当然是得体又端庄的。可是,人后,出身帝王之家的天之骄女应当是不会有尚老夫人想要的那种贤惠孙儿媳的样子了。
但是,其实搞成眼下这个样子的始作俑者,是我本人。
如果,没有最初,甚至一十六年前,没有那场灾难,亦或是……如果没人救下我。
那么——我望向看尚忆知,他的侧脸融在当空的暖阳里,模糊了轮廓,团成淡白的光晕。
十月末的深秋时节,拂面的风亦带了凉意。
我叹了口气,眼见事已至此,往后缩当然不是我的习惯。
况且,我也并不想再去连累尚忆知什么。
但是要独立承担惹怒元初长公主的这份代价,总还是有些心有戚戚焉,可是,情况已经到了这个当下,不管怎么畏惧,套用师父时常教导的,总要负担起自己应当负担的东西。
所以,我终究还是再度出声了。
“长公主殿下,为何不尝试去追寻下今天这匹白马吃了些什么东西呢?”
因为方才尚忆知帮我出头主动背锅,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敢随意向他动手,俱都是怔然的样子。
不过,我这句旧话重提倒是将众人视线都聚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