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忙碌起来便觉得时间过得异常迅速,这阵子叶予怀总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她每日躲在药房配置新药,虽然小有收获却始终没能找到最想要的作用。
北方的冬天果然名不虚传,自将近一月前那场连下了两日的大雪之后,宣城的冰雪便再也没有融化过,即使白日里看着太阳再大也始终没能将檐下屋顶路面的积雪晒化一星半点,叶予怀怕冷,所幸药房里炉子一天到晚都燃着,不算太难受,只是要她出一次门那就难了,简直跟要人命似的,那北风,那寒冷,简直是刺了骨一般的让人难受想哭,她觉得这是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三十多年里最为难受的一个冬天,她怀疑这里是不是已经零下十几度了,但是古代没有温度计,她只能欺骗自己还不算冷还不算冷,要知道平国那边可是连江面都已经结冰了呢!
就在这不停的欺骗跟自我欺骗中,叶予怀迎来了在宣城的第一个除夕,虽然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阳光从药房的窗外斜斜得照射进来,她千年难得开了窗,可发现风依旧寒冷,便又匆匆关了。
燕子一大早便在太守府跟着一群人忙紧忙出,叶予怀不清楚这里统共就住着她们两个以及一干下人,还有那难得回来的几个将领,张光被抓起来之后,他的家人都被严密看守了起来,那么在这昔日太守府里过年的也不过没几个人,怎么他们一大早就忙碌开了,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叶予怀叹了口气,想想这张光也真够凄惨的,听赵子迟说他跟萧皇后有远亲关系,要不是遇到的是赵子迟的话,他搞不好早就已经被砍了百八十回了,就是可怜了他的家人,没来由在这好端端的家里没了半点地位不说连个行动自由都得不到。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现在不是为了别人的家事心里闹不痛快的时候,关上窗又十分迅速得回到药房,喝了杯水,继续埋头苦干,就差一点点了,配方改良了很多次,她都已经忘了自己到底为了这破方子花了多长时间,已经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好觉了,好在现在终于有了头绪,不知为何,叶予怀心中总有种不安,就跟以往每一次第六感一样,她总觉得平国上次退兵退得十分蹊跷,她要尽快将手上的事情做完,不然到时候他们一旦发难就完全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只有手上多一种法子,他们才能多一条退路。
身旁炉子上的水壶嗤嗤得冒着热气,跟之前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叶予怀一边埋着头,时不时抬头找寻被丢弃在一旁的先前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半成品们,她像个在实验室里尝试了无数字方法的科学家,一遍两遍三遍不厌其烦得努力着,全然忘了今天是除夕,过了这个夜晚,她将不再是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她将迎来自己在东云国的第十七个除夕,第二个不在叶府的除夕,第一个没有亲人长辈在旁的除夕。
正当叶予怀埋头沉浸在药香中被那咕噜咕噜的开水翻滚声催眠得昏昏欲睡之时,药房朱红色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她恍惚中只觉得有人从门外进来,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眯着眼似乎正愁眉苦脸得回望着她。
是赵子迟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叶予怀很困,却因那人进来的身影浑身一个激灵醒了,却发现来人不是赵子迟,他此刻应该正在陵城,又怎么会突然回来宣城呢,即使今天是除夕,他大概也正在为了全城百姓坚守在自己岗位上吧!
叶予怀抬头,眼中已经没了半点睡意,刚走进门的燕子此刻正一脸埋怨跟不爽得看着她:
“夫人!你又不吃午饭!刚才明明答应我了的!”
另一边已经没了睡意的叶予怀皱眉想了想,之前似乎确实有人来过,可是自己太投入全然忘了这件事,现在燕子这么说,想必是她先前给自己送午饭过来,于是忙笑得一脸谄媚:
“燕子,好燕子,赶紧端走了吧,我不饿,这回是我没注意,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别说,夫人你每次都这样,燕子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叶予怀心想这小丫头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难道是因为太守府里的人都太宠她了?让她没了早前的温顺?她刚想开口再讨好几句,不然这小丫头又要开始去把午饭热了再送过来了,可话还没有出口,桌上的白粥咸菜跟鸡蛋已经又统统被端了下去,燕子转身时还不忘狠狠瞪叶予怀一样,叶予怀慌忙抿嘴微笑,没能讨好对方只换来一个白眼,想想真够心酸的。
她最近似乎养成了不吃午饭的习惯,可能是药房味道太重,那白粥本来味道就淡,被药味一熏陶吃起来就跟喝中药似的,她虽然是个大夫,可并不喜欢喝中药,可是燕子每次都锲而不舍得送过来,让她十分不好意思于是不能不喝,可是那味道真是……
原本她也可以自己开个小灶做点好吃的,可她自己坚持现在粮食资源不足,要熬过这个冬天必须省吃俭用,她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士兵们吃什么她便吃什么,一开始是真心这么想,也确实赢得了不少好评,可久而久之,这白粥的味道实在不好,叶予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喝白粥了,即使有咸菜她也绝对不吃!
正胡思乱想间,原本已经被燕子关上了的门又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叶予怀抬头,门口站着的不是燕子又是谁,只见她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手上还端着那一份白粥跟一小碟咸菜并一个水煮蛋,叶予怀不知她回来又是突然有什么事,知道她生气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于是又慌忙换了讨好的表情,没想到这小丫头确实是胆肥了,愣是没将她的笑脸看进双眼。
“今儿除夕,夫人想吃什么?”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叶予怀在脑子转了一圈,原本想说吃啥都可以,只要不是白粥配咸菜就好,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已经做出这副要与众人同甘苦共患难的样子了,他们喝粥她当然也得喝粥,不然之前那么多粥不是白喝了啊?于是咬了咬牙,摇了摇头说:
“没啥特别想吃的,除夕而已,没什么特别,你们看着办吧!”
燕子显然还没有对她今天又没吃午饭这件事生够气,此刻听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轻轻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得掉头就走,临走前狠狠带上了那吱嘎作响的门,叶予怀心中无奈,这丫头看来是对她越来越没防备了,这么是小性子倒还是头一回呢!
一忙碌便又是一下午,等叶予怀终于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许久,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开了门依稀能看到不远处前厅那边似乎亮着明亮的灯光,颇为热闹。
她转身倒了热水洗了把脸,将身上浓郁的药味拍了拍,关上门往外走去,可才走了两步便后悔了,应该等燕子来给自己送晚饭才是,外面怎么这么冷。
叶予怀紧了紧衣服,将双手插在袖子里,走起路来跟个老太太似的伛偻着腰,一步步朝前厅走去。
风呼呼得刮着,老天爷一点不顾及今儿是除夕,竟然还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所幸还不算大,也不影响人,只是大晚上的连颗星子都没有,叶予怀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专心致志朝前走去,深怕被廊下的积雪绊倒摔个一跤就惨了。
前厅灯火通明,她原本还好奇燕子今儿怎么不来找自己,现在看看倒是在前厅跟人一起过年呢,可现在开始守岁似乎还早了点吧?越往前走越觉得声音大起来了,叶予怀十分好奇,太守府怎么突然这么热闹。
当她终于能够看到灯光下众人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起了波澜,谁说她今天要一个人在宣城守岁的,谁说这是她第一个没有家人跟长辈在旁的除夕,望着厅里那拥挤的上百号人,叶予怀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动。
那是她的娘子军们,有年老有年幼的,她们围在太守府并不算太宽敞的前厅里,包着饺子,做着女红,甚至还有人奶着孩子,这看起来就像一幅巨大的画卷,一百多个人行动各异,却一个个都带着幸福的表情。
燕子眼尖最先看到叶予怀站在门口,慌忙咳了一声,所有人像是彩排好似的将目光齐刷刷得转向她,而后齐声说道:
“夫人新年快乐!”
那是早前她教给燕子的祝福语,以前在叶府总是这样,他们从来不问新年快乐是哪儿来的词语,为什么他们不兴说这个她却什么都知道,没想到到了这里也还能听到这话,也还能看到她们。
叶予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却终究没有滑落,几个妇人上来拉她的手:
“夫人,除夕了,俺跟俺娘给您做了件新衣服您别嫌弃,快来看看!”
另一个却又不肯放手:
“我先来的,让我先,夫人,您看看我给您做的鞋子,绣的花样没有京城里好看,您别觉得丑!”
两边谁都还没有拉到人呢,另一个却又突然闯了进来,那是燕子:
“大家别拉,别拉,咱们先开饭可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大家都还没有吃饭,叶予怀更是连午饭都还在锅里热着呢,于是一群人又呼啦啦散开,忙端上来吃的,还是平常的窝窝头跟白粥,只是今天这顿在叶予怀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脱了,她虽然肚子不饿,虽然看见白粥就想皱眉,可这么多人在,可她们抛下家人来太守府陪自己过年,让她还怎么好意思说出不想喝的话。
这是叶予怀这么多年以来吃得最热闹的一顿年夜饭,去年在药圣谷只有跟师父两个人,稍稍喝了点酒,聊了会儿天,再之前在叶府每年都是跟娘亲一起,跟爹爹一起,只是后来人越来越少,今年倒是一个颇为热闹的新年,光是前厅里站着的人拉起手来都快能绕太守府半圈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当她们在太守府过着热闹的新年时,陈将军却在城墙上纠结着要不要及时将眼下的情况派人告知太守府,平国太会挑选时间,好死不死在除夕夜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