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太守府异常热闹,叶予怀望着这帮寒风也抵挡不住热情的女人们,心中颇为感动,这大概是这些年她过得最为热闹的一个新年,熙熙攘攘的简直跟菜市场似的,正厅挤满了人,一个个忙着包饺子守岁,明明门外就是寒风跟细小的雪花,里面却像是暖意融融的春天。
燕子像只小小的陀螺,在每个人周围转一圈便走,又飞快转到另一个人身边,叶予怀在一旁帮忙揉面,才意思意思揉了几下便被人换下了场,她们都知道她为了配药的事情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能趁着除夕的机会好好休息一天,又哪里肯让她做这么重的事情。
于是她只得搓着双手在门口看天空下起雪花,雪花慢慢变大了,前院南边墙壁北侧积雪还没有融化,新的又来了,以前在古云城甚至没怎么见过雪花,没想到宣城这个冬天几乎没停过,它们像是说好了一般纷纷扬扬赶着从天下落下凡间。
“夫人,您的暖炉。”
叶予怀回头,燕子正一脸关切得在旁望着她,这小丫头,虽然脾气越来越大,心倒是越来越细了,叶予怀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暖炉抱在怀里,下雪天虽然看着好看,但终归太冷了一些,她喜欢温暖的春天跟凉爽的秋天,夏天太热,古代没有空调闷得让人想死,而冬天又太冷,像现在,要不是有这么多人陪着她的话,她宁可躲在被子里冬眠。
“燕子,陈将军他们呢?”
她想起从白天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们,虽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有所松懈,可今天毕竟是除夕,不论是东云国还是平国,战士们总归要过年,陈将军年纪不大,规矩却多,难道今天都不能稍稍休息一下吗?她这阵子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去军营里走一走,赵子迟走后,他们加强了对整个宣城的防卫,诚如赵子迟所说,宣城现在这三万人,几乎个个都是精英,希望他们能在这战乱年代中保护这座孤零零的城池。
燕子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听说这几天一直在军营,现在宣城只有陈将军一个人,想必他压力也很大。”
叶予怀颇为在意燕子的话,连她这小丫头都看出来异样了,怎么她反倒被方子的事情冲昏了头,竟然没有注意?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没有跟她讲?虽说她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正经职位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志愿者军医,可若是军队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是以叶予怀的身份还是以赵子迟妹妹的身份,或者人人口中夫人的身份,她都希望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告诉她。
“燕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即使在古代呆了十几年,她还是不会算这时辰,只能眼巴巴朝燕子望了一眼,燕子想了想,说道:
“应该刚过亥时,夫人,您怎么了?”
叶予怀摇了摇头,已经过了亥时,他们今天在太守府守岁,子时还没到,她突然很在意陈将军他们的状况,于是转身吩咐道:
“燕子,去找把伞,我去看看战士们。”
燕子皱眉,这事情着实古怪,叶予怀在太守府呆了将近一个月,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今天是除夕,饺子还没有下锅,她却突然要求去看看城里的士兵们,照理说现在这时候他们也该在军营里准备过年才是,能有什么事呢?
“夫人,你看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儿再去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叶予怀心中疑窦越来越大,明明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事情,今天却突然觉得非要这么做不可,不然她想不出任何理由为什么这些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在太守府,明明新年这么重要的日子,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再弄个灯笼,快去!”
她陡升的音量引来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于是一圈人十分担忧得望着叶予怀,不知道她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十分不镇定,离叶予怀最近的燕子虽然无奈,却只能听她的吩咐去找了纸伞跟灯笼,北风呼呼得吹着,像是要活生生将人吹成两半,这灯笼也不知能不能撑住,这风声听起来简直能立刻叫它支离破碎。
叶予怀二话不说抬步便要走,燕子顿时急了:
“夫人,我跟您一起去!”
那边叶予怀已经走出了两步,人已经快到前院,她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燕子慌忙从最近的桌边抱了个披风就走,三步并成两步追了上去,匆匆给她披上披风,也不撑伞,就这么跟着叶予怀往前走,留下一百多号人在前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仆二人在风雪里艰难得走着,叶予怀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燕子让她躲进伞底,那纸灯笼早被燕子一把接了过去,在风中摇摇曳曳像是随时可能熄灭一般,街上依稀能看到从不同的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带着屋里特有的暖意,直融入人心底。
燕子原本以为叶予怀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可跟了上来才发现她只顾着朝城门口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气不敢出一声,深怕惊动了此刻看起来严肃无比的叶予怀。
北城门离太守府并不算太远,可是之前突然变大的风雪大大放慢了两人的速度,叶予怀也不知道自己在薄薄的雪地里走了多久,只觉得露在空气中的手已经没了知觉,那木质的伞柄像是冰块一样刺痛了自己的手掌,每个手指都叫嚣着想要找个暖炉,哪怕只是一个火堆也好,她的眼睛因为风雪而睁不开,她的脸颊因为利刃般的北风而生疼,身上衣服再厚也挡不住这寒冷刺骨的北风。
可是她就是有一股劲儿让她去城门口看个究竟,陈将军为人谨慎,又十分在意自己的礼数,他既然尊自己一声夫人,那么便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出现在太守府,除非发生了他们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城门已经近在眼前,望着上面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一般的城墙,叶予怀突然觉得自己抓不住那纸伞,一阵风便将手中的纸伞吹了个无影无踪,燕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赶紧转身去追那已经不知道在黑暗中哪个角落的纸伞呢还是应该继续呆在叶予怀身边,附近几个士兵却突然发现了这边的踪影,有个异常粗狂的声音喊道:
“谁?是谁在那里?”
燕子心想不好,引起误会了,叶予怀却已经先一步夺过她手中的灯笼,往上抬了抬:
“是我,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那人显然是认得叶予怀的,这军中又有谁不认识这个救活了无数兄弟又给了他们保证的夫人呢,可是眼下这也不知道在风中站了多久,连声音都沙哑了的士兵却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夫……夫人,将军他此刻有事,恐怕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疾言厉色的叶予怀匆忙打断:
“废话,现在就带我去,马上!”
别说那原本对叶予怀就不熟悉的士兵了,就连在她身边呆了这么久的燕子都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表情,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可她分明才刚刚从太守府赶过来,这一路她都跟在身边,又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那士兵似乎在心里讲过了一番斗争,这才转身带着叶予怀往前走,他们径直绕过在四处已经列好队的战士,上了城楼。
等到了城楼下,连刚才还没有看出任何问题的燕子都觉得事情不一般了,为什么大半夜的将军集结了所有人,为什么放眼望去,北城门边都是士兵,为什么除夕夜所有人都没有在军营过年而是在城墙下吹西北风,她想,这下子恐怕真的是大事不好了。
陈将军在城墙上,眼睛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他并没有发现叶予怀就站在他身后,那带路的士兵原本想出声提醒,却被叶予怀制止了,她在陈将军侧后方盯着他盯着的方向看了许久,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光朝朝这边来,那是谁已经不用自己再去猜测,这个方向,过了草原便是平国,能在这半夜突然出兵的,除了平国再也没有别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选在这样下雪的夜晚,还是除夕!
“将军,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将军冷不防耳边有个清亮的女声突然跟自己说话,不用回头已经能够猜到那是叶予怀,他叹了口气,原本派人去太守府通知了,可谁想她们那么多人在守岁,报信的士兵起了恻隐之心,回来一通报,他便没有再让人去传消息,想着起码也让她们过一个安心的除夕,可没想到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心思倒是通透,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此刻竟然自己来了。
“夫人恕罪,我这也是万不得已……”
叶予怀倒不是真的想计较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跟眼前夜空下那群豺狼虎豹比起来,陈将军这个小小的“谎言”根本连屁都不算一个。
“发现了多久了?”
“入夜便有探子来报了,伏击的人也已经出发,只是平国这次人数众多,而且带兵的不是尉迟安,不知他们回去之后是否做了别的准备,一时莫不清楚状况。”
果然跟叶予怀料想的不差,尉迟安回去必然是经过一番抗争,他那个父王肯定不能接受他就这么夹着尾巴撤退,这一次来肯定是换了人,而且恐怕已经对这边做了调查,他们只要稍稍花点时间就能知道这里不过区区三万人,而且赵子迟在陵城,虽说宣城易守难攻,但是她心中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所谓的大后方朝廷别说援军了,连车粮草都没有运来,宣城中的粮食也不知道能够撑到舍什么时候,当时打算的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等到来年春天,但是现在看来,恐怕连春天都等不到了,在这样下去,搞不好他们不是饿死就是被平国士兵悄悄杀死了。
“将军,现在有何打算?”
陈将军沉思了一会儿,其实换做任何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宣城易守难攻是事实,三万人若是贸贸然出城搞不好就是自寻死路,现在也就只有死守这一条路了:
“夫人有何高见?”
叶予怀皱眉,这时候别说高见了,她根本连低见都想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背后有响声,叶予怀匆忙回头,却只见那原本在正厅等她的娘子军们,已经浩浩荡荡站在她身后,一路从城墙上排到了城楼下。
“夫人,我们已经都知道了,大家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能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