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叶予怀怀着越来越沉重、不能告人的心情一路担忧着便回了古云城。
当古云城的城门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叶予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印象中的古云城似乎不是这样的,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才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可现在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一个即将二十岁的“老女人”了,也不知道当年娘亲是顶着多大的压力一直等着爹爹忘掉旧情人,最终如愿以偿嫁给了她。
百姓们似乎一早就得到消息,知道长留王会在此时路过城门,于是当他们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时,夹道的百姓几乎将马车淹没在门口,燕子没有离开过宣城,更别说来古云城这皇城脚下的京城了,透过车窗看到夹道欢迎的老百姓,以及路边一幢幢楼房,以及张灯结彩的商铺,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来到这里。
“燕子,把帘子落下来。”
与燕子的兴高采烈不同的是叶予怀,她脸上几乎没什么笑容,回了古云城便意味着她又要面的萧皇后,以及一个她更加不愿意想到的女人,萧筱然,赵子迟明媒正娶的女人,还是皇帝亲自赐的婚,在她面前,她叶予怀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尴尬。
燕子将马车窗上的帘子落下,转身端坐在一旁,她太好奇古云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因而忘了叶予怀在担心的事情,这时候她提醒了才想起来,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一尴尬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马车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等安顿好了,我再带你好好逛逛古云城,现在外面人多,你不用着急。”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的叶予怀开始细心安慰燕子,深怕她因为自己的话而落下阴影。
燕子点了点头,专心致志陪着叶予怀在马车里发呆。
车子很快便过了西城门,沿着西城门一直东,再顺着西川街往南,过不了多久就是叶府,而皇宫在与东西街正中央相交汇的南北街北面,赵子迟现在第一件事便是入宫给皇帝请安,再回自己在皇宫东北角的长留王府,但是不论是先去皇宫还是先回王府,都跟叶予怀要去的叶府相去甚远,根本不在同一个方向。
当人群被车队远远甩在脑后之后,赵子迟才一点点慢下脚步撩开叶予怀马车的帘子,车内两人都十分冷静,其实叶予怀一早便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安排,现在不过是找个空的不惹人注意的时候跟她讲一下自己的安排而已,于是当赵子迟的脸出现在马车窗外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一点惊讶,倒是燕子在另一边突然见到赵子迟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子迟点头示意燕子不用问安,只轻声对叶予怀说道:
“怀儿,马车会先带你回叶府,行李在后面的车里也会一并跟你们回叶府,我今日要先回皇宫跟父王请安,明天我再带你入宫,等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看这样可行?”
叶予怀倒是很想看看她要是说不行赵子迟又会作何反应,但是这不过是她在心里想想的而已,这个结果是她早就已经意料到的,更何况不管怎么看都是最好的方法,他们从西川街开始分道扬镳,一个先回皇宫给皇帝一个交代,她则带着燕子先回叶府,给爹爹一个交代,如果他要一起进宫这才应该是叶予怀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的结果呢!
“嗯,知道了。”
赵子迟知道叶予怀向来善解人意,更何况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他已经决定好了,不管萧筱然如何受萧皇后的喜爱,不管他跟叶予怀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有多么惊世骇俗,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叶予怀,他娶定了!
交代完毕之后,赵子迟驾着马往前,顺着东西街继续往东去,而载着叶予怀跟燕子的马车则在西川街上折向南方,朝着叶府方向进发。
这是叶予怀离开古云城之后第一次离家这么近,她似乎还记得当年离开时试探赵子迟得到的结果,让自己那么伤心绝望,那感觉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再出现在这里,竟然已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人都是健忘的动物,尤其悲伤的事情总是容易被人遗忘,尤其是她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一旦有幸福的事情掩盖,那灾难一般的伤心绝望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
马车跑得飞快,叶予怀甚至已经能够闻到地面扬起的尘土味道,这是古云城特有的味道,虽然也是冬天,却不像宣城那么寒冰,她不用抱着暖炉也能出门,晚上也不用在屋子里点两个火炉取暖,这是她久违了的古云城,这是她久违了的叶府。
最终,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的台阶下,叶予怀还没有下车便已经听到管家那比当年离开时更加苍老的声音,他似乎在往里跑,声音带着哽咽,他在喊:
“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叶予怀刚想踏出马车的脚又活生生顿住了,爹爹在家,他在家,四年了,当年离开时那个小丫头已经出落得现在这般亭亭玉立,虽然她自己从来不觉得,可每一次看别人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在他们眼里是如何惊艳,不知道自己隔了这么多年出现在爹爹眼前,他是不是也会惊讶于自己的蜕变,想想她在宣城的这段日子,从来都没有给爹爹写过信,即使想过,每一次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如何落下,最终都被她放弃,他是不是正在生气?
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被叶予怀仔细思考出一个结果,马车的帘子已经被人从外掀开,那是老管家的脸,虽然猛然间见到已经彻底长大成人的叶予怀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将矮凳在马车边放好:
“小姐,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叶予怀当时离开这里的时候是清晨,那么多人在门口欢送她,四年时间弹指即过,管家看起来老了许多,不知道爹爹是否安好,她深吸一口气,拉着马车壁踏出回家的第一步,那矮凳微微摇晃了一下,最后将她稳稳得托在上面,她迈腿走下凳子,燕子紧紧跟在后面,而叶府门口,是她当年离开时那些送她走的人,乍看之下,一个不少,他们一个个笑意盈盈,叶士衡站在最中间,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回来了,为了赵子迟回来了。
“爹爹!”
叶予怀飞奔上台阶,一把扑在叶士衡怀里,原本叶士衡还在计较着她到底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回来了古云城,她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叶予怀这一扑便将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扑了个无影无踪,为了谁又如何,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这才是重点!
“好了好了,都大姑娘了还这么不害臊,去给你娘上柱香,跟她说一声你回家了。”
叶予怀不好意思得朝其他人一一点头问好,一手拉着叶士衡一手拉着燕子开始作介绍:
“爹爹,只是我在宣城认的义妹,这些年如果不是她在一旁照顾我的话,我可能已经冻死在那里了。”
燕子有些紧张,可看到叶士衡和蔼的微笑时心中便踏实了不少,赶忙问安:
“老爷好。”
叶予怀刚想开口纠正,却不想叶士衡已经笑着说道:
“既然是怀儿的妹妹又怎么能喊老爷,以后管我叫爹爹便是,你娘要是知道现在多了个女人,又是这么乖巧的姑娘,心里想必也会开心的。”
燕子没想到失去了家人还能重新再拥有完整的家庭,眼中泪水已经滑落下来,叶予怀假装没看见,由着她在一旁偷偷擦眼泪。
三人穿过花园,来到东厢,东厢还是叶予怀离开时的模样,甚至连门前的桃树跟小池子里的荷花都不差分毫,只是残荷枯着叶子也看不出个模样,桃树光秃秃的落了一地叶子看起来有些荒凉,许久不曾回到这里,梦里虽然有时候也会想起那个从小长大的东厢,可是却很少梦到娘亲,现在回来,她倒有些害怕见到那冰冷的排位。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她最明白,人死之后便什么都没了,娘亲过世这些年,她连梦都很少梦到,不知是否已经跟她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个空间,如果她还在世,现在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在她发愣的时候,叶士衡已经燃起了香,递过三支给叶予怀,另三支给燕子,笑着看她们给银铃上香,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多好,他一定不遗余力留住她的脚步,让她亲眼见见怀儿现在的样子,跟她年轻时几乎分毫不差,高高瘦瘦的个子,笑起来脸上带着三分忧愁,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难产落下了病根?
“爹爹,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一家团圆,晚上一定要让厨房做几个好吃的庆祝庆祝。”
叶予怀似乎看穿了叶士衡的脆弱,她不在的这些年想必他一个人在叶府也并不好过,看他已经斑白的鬓角,看他满脸深色的皱纹,再想想当年初来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个看似只有三十出头的美男子,两相比较之下,这些年真是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就过去了,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连爹爹这么英俊潇洒的人都被摧残成了眼前这个小老头。
叶士衡知道女儿的体贴,收了心思带着他们回了原本住惯了的房间,东厢里叶予怀的房间还留着,每天由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叶士衡口口声声为了她的安危而不希望她回来,可每天都让人打扫便说明他天天都盼着女儿回来。
只是叶予怀并不戳破,只笑着将临走前师父的那番话跟爹爹讲了,逗得他哈哈大笑。
“没想到师兄在药圣谷过得如此自在,这倒是不错,等将来你爹我走不动了,就搬去跟他同住,也省了你不少心思。”
叶予怀撇嘴不说话,跟燕子一起整理行李,她倒是希望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她省不省事不说,若是可能的话,她也跟着他们两个糟老头子一起生活在药圣谷里,那里四季如春,一年到头都有盛开的百花,春夏秋冬有吃不完的水果跟采不完的草药,她一定要在药圣谷里种许多许多的水果树,他们一定能够生活得有滋有味。
这天,叶府东厢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