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古云城的百姓们都沉浸在一年一度的团聚中,家中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吃饭,可是这古云城两个地方却寂静得特别惹人显眼,一个是叶府,与前几日的冷清不同,这一日,从早上府中架出的那辆马车开始,叶府归于一片死寂,不是寂静,是真的死寂,从那之后甚至连一个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过,而另一个地方,就是皇宫,因为皇帝的病情恶化,皇宫今夜的除夕家宴也自然落了空,所有人都焦急等候着太医最后的宣判。
时间渐渐过去,赵子迟在宫外等了许久,冷风灌进来吹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他因为之前的罪状,虽然已经洗清却终于还是被萧皇后跟一干大臣惦记上了,于是父王重病,他作为长子却被拒之宫外。
这原本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之一,可是对很多人来说,这似乎成了噩梦的开始。
除夕子时未到,新年为至,赵中终于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之后毅然离世,赵子迟在门外守了将近十二个时辰,却只换来满屋子啼哭,以及宫中那响彻天际的鸣钟声,这不是新年的钟声,而是皇帝驾崩时的宣告,现在,整个古云城的百姓都已经知道,皇帝驾崩,他们的新帝该上台了。
赵子迟差点站不住脚,没想到,在努力斗争了这门就之后,他还是输得一败涂地,眼前是百官的朝拜,还有铺天盖地的哭号,宫人们忙着将红灯笼一个个全都换成白色,在这个安静的黑夜中,皇宫中悄然发生着各种变化,其中当以萧氏一族的迅速崛起为典型。
太子一下子从那个被皇帝唾弃的没用儿子变成了新帝,虽然碍于先帝刚驾崩,不然萧皇后真恨不得赵中今天刚死,她那个宝贝儿子明天就能登上皇位。
所有人都簇拥着太子,一棵棵墙头草们,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效忠的机会,只有几个始终跟着赵子迟的大臣对此一言不发,苍天无眼,这天下要是落在了萧皇后手中,东云国就真的完了,可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子健七年,正月初一,萧皇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将国中一切事由交与新帝处理,而登基大典则选在半个月后的正月十五,赵中作为刚死的皇帝顿时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唯独剩下满皇宫的白灯笼,跟古云城中百姓们新年第一日就挂起的白番似乎还在提醒着所有人,他们刚经历了一场丧君之痛。
子健七年,正月初二,太子即位,改年号新历,昭示着一切的从头开始。
回到长留王府的赵子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有出门,等到了初一这天傍晚才想起两天前曾经答应叶予怀今日便去叶府接她回王府,他想要的东西总是那么艰难,没想到到头来皇宫还是一场空,太子登基,虽然还没有正式举办大典,可他与萧皇后已经成为实际掌权人,接下来,等父王过世的风头过去了,他们恐怕就要开始着手排除异己,将他这一派的人全部斩草除根了。
太子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可终究太过软弱,他若是不能治住自己的母后,那萧皇后就是实际掌权者,将来这东云国的事情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说了算的么?
几天不回王府,身心俱疲,他真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睡一觉,不如等回了叶府,在东厢睡上一天一夜再回来,这王府终究少了些人情味,他想,或许是因为少了叶予怀跟曾经叶府那些人吧。
父亲为了保护他最后死了,小时候他们总是一起,虽然他总是严厉得要求自己什么都得学,可是他那时候也十分心疼自己,每一次见到他因为练剑受伤,都亲自给他包扎伤口,怀儿因此总是撅着嘴说爹爹偏心,虽然她那时候不过是想跟着一起学武而已。
现在想想,他的人生在离开了叶府之后便开始急转直下,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在那之后任何一件关于家的温馨的事情,有的,都是在他离开叶府之前,在叶府发生的点点滴滴,他跟叶予怀的,他跟母亲的,他跟父亲的,他跟叶府每一个人的。
皇宫里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跟冰冷。
他突然想起,叶府的人大概都已经走光了,不知叶予怀跟燕子两个人,今天一天是怎么过的,想至此,心中焦急,很想立刻便出现在叶府门前,将她亲自带回王府,既然叶府已经散了,既然家已经没了,这就会成为他们人生的新起点,他相信,即使萧皇后现在还没有倒台,即使太子当了皇帝,即使他不过是个王爷,可他也一定能给她撑起一片自己的天空。
赵子迟还没有起身,萧筱然却挺着肚子出现在门口,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这里了。
“王爷,你要去哪里,我刚炖了鸡汤,给你补补身子,这阵子在宫里想必十分辛苦。”
萧筱然笑得开心,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似的。
赵子迟看见她便烦闷,只沉默着没有说话,匆匆与她擦身而过,留下还端着鸡汤一脸呆滞的萧筱然,直接出了书房的门。
萧筱然没想到自己辛苦炖来的鸡汤竟然是这样的冷遇,她天天都在学如何炖汤,就为了等他从宫里回来能亲自给他送上一盅自己亲手炖的鸡汤,可是他竟然连坎都不看一眼,明明叶予怀已经走了,他竟然还这么心心念念,一回来就想往外走,这是要去叶府吧,去要把叶予怀那个贱人接回来吧?她突然笑了,是啊,因为他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王爷,难道你是打算去叶府将叶予怀接回来?怎么,你还不知道么?这古云城恐怕都已经知道了呢!”
果不其然,他就是要是叶府接叶予怀,因为在听到她的这番话之后便生生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脸上有强忍的怒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
那是萧筱然少见的怒气,他虽然总对自己不闻不问,可也仅仅是不闻不问而已,他顾忌的事情太多,因此虽然对她诸多不满却从来没有当面发过火,这倒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萧筱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高兴的是叶予怀这个贱人终于走了,可伤心的是,他竟然为了这个女人终于跟自己撕破脸了,连一直以来伪装的客气都没有了。
但是即使心里再难过,萧筱然脸上却依旧带着迷人的微笑,手中鸡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是她学了好多天之后终于学会的方法炖的。
“叶予怀昨天一早就带着人走了,你这时候再去叶府,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什么?走了?
赵子迟不相信,将一脸得意的萧筱然丢在脑后,转身大踏步出了王府,一路赶到叶府,却最终在叶府有些败落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王府被封,除夕刚过,新年一到,叶府便已经被封了起来,这这时候就算叶予怀没有走也不可能继续呆在这里了,难道她真的走了?真的丢下自己走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忍心,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在自己这么辛苦的时候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望着空空如也,门上贴着白纸黑字封条的叶府,赵子迟第一次觉得天涯海角,这一次恐怕是真的失去她了,她肯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不然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离开自己呢,她明明跟自己说好了今日一早便来接她,原来那不过是她随口扯的一个谎言,她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回王府,她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所有退路,而目的只有一个,离开自己,离开古云城!
茫茫人海,她会去哪儿呢?她怕冷,不会去宣城,她跟燕子两个女人,只身在外多么危险。
赵子迟茫然得望着叶府,转身又茫然得走在街上,手中牵着马儿的缰绳,所有事情都太快了,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什么事都发生了,他原本顾念着好歹是兄弟情义,想等父王醒过来之后再与他细细商讨下该如何对付萧家,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萧皇后竟然提前动手,在他的身边下了药,这一病就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而这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竟然谁都无力改变。
回到王府的时候,萧筱然正一脸平静得在书房等他,似乎一开始就料到他会回来似的,那鸡汤似乎已经换过了,只是她脸上的表情依旧让人生厌。
“王爷,喝了鸡汤吧,刚热的。”
赵子迟没有接过她手中亲自递过来的的鸡汤,而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萧筱然毫不避讳得点点头:
“是,我一早就知道她要走,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王爷,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要走,那是她不懂得珍惜王爷的感情,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不珍惜的自然有人珍惜。”
这一番表白显然已经不是赵子迟第一次听到了,因为他依旧不为所动,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那鸡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是越诱人的东西越是有毒,他以前没有想过萧筱然也会成为这么狠毒读一个人,当年初见时那个冒失又刁蛮的郡主难道只是他记忆中的一个人?这些年,他虽然不爱她,却也不讨厌她,直到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才明白,女人心海底针,这菊花是这世间最最妥当的一句话。
“不要在我面前装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昔日因为你姨娘的关系我始终不想与你撕破脸皮,即使你当时下定打了怀儿,我也一直当做不知道,可是,萧筱然,你现在是不是经常在想,等有一天你的肚子瞒不住了,你又该去哪里弄一个孩子来蒙混我?”
萧筱然手中鸡汤差点砸下地面,但她很快便稳住了情绪,笑着说道:
“王爷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哈哈哈,是啊,你不懂,你不懂的事情可多了,可惟独这件事,你懂得很!当日到底有没有发生事情你最清楚,下了什么药你也清楚,你有没有孩子你自己最清楚!”
萧筱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当场拆穿我?”
是啊,他是想当场就戳穿她,可是戳穿之后呢?他能怎么办?萧家的势力还在,父王当时躺在床上,他若是打草惊蛇搞不好就会促成他们提前动手,可要是当时就知道了现在的后果的话,他兴许早就已经将萧筱然赶出王府了,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失去了皇位,也失去了叶予怀。
原本,他也以为那都是真的,直到有次半夜回王府看到萧筱然的贴身丫头将黑色的汤药倒了浇花,他才终于明白这不过是她的一场戏,而自己竟然真的以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还跟怀儿说了那样的话,她当时肯定恨死自己了,可又装着不在意,现在想想,如果他是叶予怀,恐怕早就已经离开了,又怎么会忍到现在才走?
报应,这都是报应!越是他想得到的东西最终越是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