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迟回到太守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晚霞血红色一片布满半个天空,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他不知道萧太后背地又在搞什么鬼,但是这两年受到的暗算还少吗?
“情况怎么样?”
南寒霜自正厅走出,春天了,前院树木比前几日又绿了几分,看起来过不了几天便要开花,每一年到了这时候,赵子迟总是忍不住想起叶府,那个远在古云城中已经荒废了的叶府,现在过了两年多也不知怎样了,当时离开的时候萧条一片,那些桃花,即使无人照料也应该依然开得旺盛吧,它们总是能够如此,即使被人遗弃在某个角落也依然生活得有滋有味,到了春天便又是姹紫嫣红一片,叶予怀又何尝不是如此。
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听见,又重新开口问了一遍,这一次赵子迟倒是回了头,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表情有几分无力跟心酸,他们在宣城这两年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生意外,一来是彼此照料有加,二来,则是因为对萧皇后始终防范在心。
南寒霜以为他打算就此沉默到底,也不开口说一说跟尉迟安的和谈到底如何,但转念一想,他们原本便处在下风,这一次萧太后的和谈书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条不小的退路,既能保住颜面又能每一年白白获得如此贡品,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尉迟安只有疯了才不会答应。
“他答应了,但是具体事宜还要过两天再商谈。”
情理之中的答案,尉迟安也不是傻子,这么好的事情换谁都会答应,只是谁都不明白萧太后那老东西怎么又想起这么一件事来,难道是因为这些年仗打下来把国库耗空了?可即便如此,也该等到他们光明正大将平国士兵全部打回去吧,也不了解了解宣城的状况就贸然决定和谈,还主动每年供奉他们当菩萨似的养着,这还真是像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老女人。
天渐渐黑了,远方有点点归鸦飞回巢穴,他们跟这天边的鸟儿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他们的家远在天边,而它们的却在不远的地方。
“这个老东西,也不想想现在什么状况,她是成心跟这里过不去,子迟,你就打算这么吞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事情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父王过世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不少,他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提前动手收拾了萧家,他跟父王总是顾及他们的势力,总是觉得时机没有成熟,于是一而再,再而三饶了他们,导致了最后的悲剧发生,想起父王的死,赵子迟心中便是一个疙瘩,那是他这些年的心结之一,另一个,便是叶予怀的离开,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南寒霜说他的朋友在安化城预见的那个跟叶予怀相似的女人,已经带了两个孩子。
两年时间,已经带了两个孩子,想必她在离开古云城之后没多久便又寻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吧,不然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跟那人生了两个孩子,其实他已经没有任资格去责怪她,他们之间已然什么关系都没有,即便当年一纸婚书将他们凑成一堆,现在她都已经自由了,两年了,她的孩子估计已经会跑了吧,曾经也幻想过,将来他们儿孙满堂的时候,孩子们缠在她腿边喊婆婆,那场景,现在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时会想起了。
他们啊,早就已经跟彼此越来越远了,其实当年就不该从宣城回去,古云城就像一个被诅咒了的城池,一旦回去,他们的一切都变了,相爱的,吵架了,圆满的,残缺了,美好的家庭,又破碎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大概已经来不及了吧!
赵子迟没有回答南寒霜的问题,而是转身进了正厅,天黑了,夜晚才刚刚拉开序幕,这些年见过太多的黑夜,可是这个春天的,似乎跟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他很想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他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与宣城的沉闷气氛截然不同的是在古云城皇宫中的萧太后,自从太子继位以后,她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现在但凡是跟萧家有关的任何折子,没有一张能够被顺利传到皇帝面前,因为中间都被她劫了下来,那些对萧家有害的大臣,多数都选择沉默不语,而其中个别实在憋不住想一吐为快的,在萧太后的双手下,几乎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
这就是跟他们萧家作对的结果!
皇帝对此敢怒不敢言,他自小被以各种帝王学术教学灌输着各种思想,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父王心目中的皇帝,可是他一直在努力,很多事虽然一直没有得到父王的赏识,但一直也没犯过严重错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因为他才很小,为什么父王有时候总是对着他发呆呢,为什么无论他多么想要得到父王的关注,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他虽然一直没有因为自己的默默无闻而废弃他的太子之位,可是这些年他几乎没有怎么正眼看过自己,尤其是在赵子迟回宫之后。
是啊,赵子迟回宫了,他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母后这些年总是严苛得要求自己,总是让他学这个又学那个,他的每一天,从学堂开始到书本结束,几乎没有一刻钟是空的,可是他依然学不会那些东西,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跟那个突然半空中出现在面前,文武双全的哥哥赵子迟,简直是差了太多,太多。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父王当年还有这样的风流史,虽然作为一个皇帝来说那根本也算不上风流,只是他一直以为父王的后宫当真只有那么几人,而他的母后萧皇后更是后宫表率,虽然她对自己严苛了点,有时候喜欢拿自己撒气,脾气不好了点,但是除此之外,她依然是个合格的母后,姐姐出嫁之后他们母子在后宫几乎相依为命,父王总是忙着朝政,几乎没什么时间来看望他们。
可是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都不过是假象,他的父王母后根本就是貌合神离,他从小生活在一个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中,因为他作为唯一的帝王继承人被培养而从来没有过竞争对手,因此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任何在他人生道路上成为阻碍的人跟事。
他嫉妒赵子迟,却又隐隐得替他觉得可惜,明明各种水平都在自己之上,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不得不镇守边疆,他其实很想让他被自己收为己用,如果他能够尽心竭力辅佐自己,将母后娘家那些人镇住的话,他还是十分乐意当一个英明的皇帝的。
可是萧太后从来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活到他这把年纪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痛苦的事实,让他十分难堪且屈辱,虽然那个让他感到屈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后,但结果依旧如此,他是皇帝,却是一个事事都不能自主的皇帝,就连马上要进行的妃子大选都得由他母后说了算,而那些被送上来的女人们,他虽然没有说过什么,心中却知道最终被选中的无疑会是对他们萧家有利的臣女。
很多时候他都会问一问自己,父王有没有在临终的时候为当初自己的决定后悔过,他想,大概有过吧,他其实一直看中赵子迟,却因为没有强大的后台而不得不退居二线,而自己这个傀儡,却因为母后母家的关系当上了皇帝,这这是讽刺。
萧太后日渐嚣张的气焰以及萧家无所忌惮的行事,终于开始让皇帝意识到,他无论怎样终究姓赵,这个东云国姓赵,而不是姓萧,他不能让父王辛苦保护的江山就这样被母后送入萧家手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后走上不归路,他得想点办法解决这一切,可是他唯一一个能够信任,或者说同样对这事实不满的人,却在遥远的宣城,那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古云城悄悄发生着变化,其中以皇帝越来越懒,几乎开始不上早朝为最初的表现。
“太后娘娘,又有折子给您,说是陛下已经多日不上朝,让您给劝劝。”
萧太后当然知道皇帝没上早朝,她每日就在早朝后听着,皇帝在不在对她来说都一样,她首先要保证的便是这朝廷中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绝对服从,而不是皇帝到底有没有出席今天的早朝。
小德子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多嘴,现如今伺候太后是比当年的皇后娘娘更加困难了,似然她们都是同一个人,但是萧太后面前可不好说话,她不开口的时候绝对不能开口,连大气都不能喘,不然指不定又找一个什么理由就把他给打了,上一次,那小丫头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可还记得呢,他在后宫这些年,从先皇刚登基时候就在了,也从没见萧太后发过这么大火气。
“丢了吧,顺便派人去跟陛下说一声,让他注意身体,别玩儿坏了。”
小德子答应一声,将折子丢在一边,又开始翻看别的。
“太后娘娘,宣城来消息了,说是和谈一切顺利,请您放心。”
呵,和谈一切顺利,萧太后眼角微绽,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她想,也是时候动手了,这两年花了这么多心思在这件事上,却一直都没有取得希望的结果,那赵子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所有派去的奸细最后都没了消息。
她倒要看看,这一次,她跟平国合作合力铲除这个眼中钉,他还有什么能耐,平国这些年打仗,国中形式又不好,他们已经答应自己的条件,赵子迟一死,他们便和平共处,东云国每年上供,就当是给他们的资助,那尉迟太子虽然开始有些迟疑,但面对如此丰厚的条件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就知道,在这世上,只要有足够的金钱跟地位,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璃歌也好,叶士衡也罢,现在是赵子迟,他们一个一个,只要跟她作对,最终的下场就永远只有一个,地狱的大门随时敞开,只要他们跨出那一步,她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小德子,修书一封,跟那边的人知会一声,随时准备动手,另外,赵子迟武功高强,切记多派高手,事成之后,封官加爵,重重有赏。”
小德子已经许久没见萧太后笑得如此开怀,心知困扰她多年的事情这一回应该要尘埃落定了,不免为她感到高兴,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主子们高兴,他自然也高兴,而至于那赵子迟,最终会是个怎样的下场,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而另一边,同在古云城皇宫中的皇帝,也终于开始了他人生中一次独立的计划,他得务必小心再小心,不然这就是引火烧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