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与自家婶婶有说有笑地往菜市场来,一路上遇着不少街坊邻居,虽是邻里邻居的,但因为许久日子没见,看见林薇薇,免不得要停下来,拉着站在阴凉地儿里寒暄几句随意扯些家常,都就是犯起所有老人家的通病,要不回忆回忆小字辈的在孩童时,因为不谙世事做出的那些傻得冒泡的行为,要不就是唉声叹气的感叹时光飞逝人不服老不行。
虽然小时候家境优越,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地界上也算是门楣高的,但林家门风向来严明,对子弟的教育不说刚正严明,也是进退有度,所以林薇薇倒没养成有钱人家少爷小姐的娇贵性子,凡是见了人也不端着,都是客客气气的笑,只是她少时离家多年在外,多少有些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意味,除了几张在记忆里极为深刻的面孔她瞧着还有几分眼熟,其他的各色亲戚确实一丝半点的也记不起了。
也就这种时候,她十分庆幸身边能有个相熟的,不然大家路上碰到,有人招呼却脑中干净,那得多尴尬?所以此时站在婶婶的身边,林薇薇觉得特别的有安全感。
林家婶婶在场,到底彻底的杜绝了这种尴尬,事实上,林薇薇觉着不仅是杜绝,反而在彻底干净之余反而又生出了别的尴尬,就像此时,听着林家婶婶一件一件抖落她闻所未闻的坊间秘事,不得不说,她有点一个头两个大。
林婶子倒说的高兴,只管扯了个高嗓门机关枪似的介绍了一通,拉着一个看上去年近五十的妇女介绍,这是北边的赵大妈,你忘了你小时候贪玩老跑她家院里枣树上摘枣,可怜那枣青了吧唧的便被你祸祸的不成样子,她家四个儿子如今娶了三房过门,最近又添了个男丁;又指了指迎面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那是西边的李大叔,前些日子他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病发突然,可总算老人家没受甚大罪,说去便去了……如此如此,倒给林薇薇恶补了不少剧情。
林薇薇听着比自己剧本还要精彩的几分的故事,面上含着笑诚心听了。毕竟自她离家,不论大小事都得她一人担着撑着,就是后来遇到了顾亦宸,可总有些感情是他给不了的。
例如,娘家人的亲切,那是一种由琐碎事组成的贴着心的亲切。
林家婶婶一咕噜倒完自己肚里的八卦,正巧菜场就在眼跟前了,她和气的笑着,对最后一个八卦对象道,“巧了,这话说完了,地也到了。”
说着,她撑开了伞,拍了拍了对方的手,亲昵的很,“我跟微微去菜场,就不拖着您了,您赶紧回吧,怪热的这天。”
对方点点头,朝着林薇薇笑,热情的挥挥手道别:“那我走了。”
林薇薇保持了一贯的好涵养,也是笑,“慢走。”
林家婶婶目送对方一扭一扭的消失在转角,扭头准备再吐槽一句花妖精来着,却在看见林薇薇的有些发白面色的时候忘的一干二净,只不由慌起来,“薇薇呐,觉着不舒服了?”
林薇薇在林婶忧心的目光里摇了摇头,她此时确实不甚舒服,却不是因为林婶想的那样因为生理方面的缘故,而只是纯粹感时伤怀罢了。
适才,她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个娴静的有如一股清风的女人,她想,大概是这个熟悉的曾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又勾起了她对母亲的思念。
她抬眼回望隐在小巷中的林家祖宅,仿若那里还有她牵挂着的也牵挂她的人,喃喃说,“如果妈妈还在该多好。”
她止不住想,倘若妈妈还在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拉着她的手,在在阳光下为她撑开一把伞,宁可自己晒着,也要给她留下一片清凉,同她一起缓缓走过这悠长的小巷,体味这人世间最美好的安静岁月。想到这,林薇薇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心头总是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什么东西,只有失去过的人才会知道。
听到林薇薇这么说,林家婶婶一下子就像被扎破的饱实气球,面色也凄凄起来,她心里清楚这时她也没什么话好安慰林薇薇的,毕竟人去了就回不来了,虽说她不是什么文化人,但也知道死者长已矣,什么如果不过是痴想罢了。
更何况,她同林薇薇所想又有什么不同,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她也盼着微微的母亲能活着,一来她实在是心疼林薇薇年纪轻轻的就没有母亲疼着,二来那毕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这上天着实是不公呢?那么些个坏人活的好好的,就这么个善良的不像话又大度温和的人就这么去了呢。
头顶树冠上的几只知了此起彼伏叫个不停,一声方歇一声又起,就像给此时林婶的思绪鼓劲一般,没个停歇。空气里一丝风的流动也不曾有,只让置身其中的人无端发困,逼着人只想躲在哪个凉快处,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歇个午觉。
林家婶婶在这逼人的境况中只觉太阳穴一缩一缩,脑子有些发紧,意识渐渐朦胧起来,一些陈年旧事的画面却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一帧帧一幕幕清清晰晰的在眼前展开。
譬如那个温婉的女子初到林家的下午,也是这般的艳阳天,时近傍晚,天依旧闷热闷热的,她在自家院里纳凉,却听人说林云鹤领了媳妇回来,便忙不迭跑过去,见他俩正坐在花藤下悠悠品着茶,她朝薇薇妈妈那瞥了眼,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标致像天仙儿般的人物。
而林云鹤嘴角含笑,牵过她的手,向自己引荐说,“这是小弟即将要过门的媳妇,还烦请大嫂多多关照些。”
至于自己当时是怎么应的,她倒记不大清了。
譬如,刚进门那会儿,因了薇薇妈妈大小姐般的做派又或者太柔弱的性子,不少人都说,这样的婆姨花瓶似的摆着看还行,哪里能是操持家务过日子的主儿。
当时林云鹤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典型的炮筒子脾气,那是一点就炸,“我林家向来不缺料理家务的,娶的媳妇便是放在供桌上供着又如何,谁敢说一个不字?”
再譬如,林云鹤含冤入狱那天,天下着了磅礴大雨,那个一向单薄的女人却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拦在警车前,嘴里吐出话不似平日里的温言款语,“苍天无眼,任人含冤!”字字凄凉,句句愤恨。
再后来……
林家婶婶赶紧收了神,拧紧记忆的阀门,生怕那潮水般涌来的回忆片段会将自己卷入汪洋大海,生生溺毙一般。
她把手放在林薇薇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人死不能复生。”
林薇薇转回眸,轻柔笑了笑,表情与她妈妈当年一般无二,“走吧,再晚太阳该下山了。”
到了菜场,林家婶婶便如鱼得水似的穿梭于各个菜摊间,到了一家摊前,她瞅着那葱是好葱,一问价钱,也不贵,当下提了一捆,又想着让林薇薇也带些回家,便回过头来,“薇薇,这葱好,买点回去吧?”
林薇薇知道顾亦宸向来葱蒜不进口,便朝她歉然一笑,“不要了吧,亦宸沾不得这东西。”
林家婶婶大大咧咧的性子,听她这么说,干脆将手里的那捆也一扔,“那便不要了,省的看见招烦,惹人不痛快。”
两人又逛了会,手里的东西越提越多,林家婶婶一拍脑门,记起什么,“看我糊涂了,你怀着孕呢,哪里能受累。”说着便去接林薇薇手里的东西,“来,给我,我提着。”
林薇薇忙忙说不重,她可以的。
争执了半天,最后林薇薇只拿了些轻便东西,林家婶婶这才作罢,只是还时不时地问,重不重啊要不要紧啊,生怕林薇薇有什么闪失似的。
眼瞅见家门口的时候,林家婶婶突然停下来,招呼林薇薇在路边的长凳上歇脚。她坐下来,后边是一条水净澄澄的小河,偶尔有丝微风掠过水面拂过来,好歹有了些凉意。
林家婶婶牵起话头,“方才在屋里同你讲的,你可要仔细考虑考虑。”她抬头抹了把额头的汗,“也不是婶婶多事,你爸年纪大了孤单单的一人住总不是个事。”
“我会跟他提的。”林薇薇虽心疼爸爸,却也知道此事能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我爸脾气那么倔,我怕……”
“你能提提便好,好让你爸解了这个心结,至于成不成,便要看他俩缘分到不到。”其实她倒主要担心林爸觉得过不了自家女儿这关,毕竟他亏欠了薇薇妈妈那么多,又在薇薇生命里缺席了那么多年。
林薇薇点头称好。
林家婶婶瞧着这个自小便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禁心酸起来,她猛吸了口气,又开始耳提面命,“还有你薇薇,虽说亦宸待你没得说,但要知道有没有那一本结婚证,境遇要大不相同的。再说,”她目光放下林薇薇尚平坦的小腹上片刻,“你这肚子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可时间长了,难免藏不住,到时候免不得让那些好事者飞短流长。”
没成想她能把话引到自己身上,林薇薇尴尬笑了笑,“这事也总得他先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