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密信送到,叶随风看似毫不在意,实际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
而自己,亦是他精心布下的棋子之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既定的位置吧,多余的人绝对无法参加这次绝密的活动。
比如她曾问过六子在这场戏扮演什么角色。
叶随风淡定地回答:“路漫漫其修远兮,无聊的时候抓来逗弄,仅供娱乐。”
我会相信吗我会相信吗我会相信吗!
但是叶随风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叶随风房里的灯散发着疲倦的光,他已经完美地进化到不眠不休的地步。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所有人都愿意等,云淡风轻地等,好像等到地老天荒也没有关系。
或者正如雅盗所说,叶随风才是真正的大盗,不盗钱不盗谷,却盗尽人心。
墨非仰望着叶随风站在窗口的身影,他就像俯视天地万物。
墨非干脆利落地架起梯子。
什么?你问墨非为什么不横冲直撞奔到叶随风身边。哦不,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六子正在侯着呢。
而后,叶随风听到敲窗的声音。
叶随风沉重的目光落在墨非无所畏惧的脸庞,她如此还不是自己宠出来的,因为清楚自己对她没辙,所以肆无忌惮。
墨非觉得叶随风的眼睛有不能承受之重,简直颓废到要报废,既然让她生出一种不忍再看的疼痛,心脏莫名其妙地抽搐,墨非尽量安然一笑:“你妈妈让我喊你吃饭。”
“陪我下盘琪吧。”
楚河汉界。步步厮杀。
“六子阵亡。”
“雅盗阵亡。”
“富少阵亡。”
……
随着棋子落下,叶随风眼神凛冽,句句如刀。
墨非的指尖轻微颤抖。
“叶随风阵亡,全军覆没。”叶随风落下最后一子。
叶随风打开门,沉默地下逐客令。
墨非缓缓站起来,强烈的恐惧还有心底萦绕。
她从来不畏惧死亡,但是手中握有他人的性命,她却害怕了。
她到底不适合成长领导者。
叶随风一定很痛苦吧,看着棋子走进死亡的深渊。
他是那么珍爱他的棋子,所以心里是不是有刀子在肆意地搅动?
杀敌于战场,潜伏于黑暗,受罪于牢狱,都比不上送自己的知己好友去送死来的强。
但是,叶随风,你偏生此命。
墨非一步步走向叶随风,一定精心猜算设计了千百种会发生的可能,一定无数次想象哪个环节失败,谁将惨死,一定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策划如何护身边人周全。
他背负着所有人的命和信任。
墨非站定在叶随风面前,久久地凝视叶随风的脸。
叶随风深深地看着墨非,她可以理解自己的,她那么聪慧,一点即明。看得透纠葛的利益,看得懂人情冷暖。你若需要,她会默默出现,你若无求,她便退回去。
墨非很想很想把头埋进叶随风的胸膛,很想很想抱着叶随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但是她不能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她不能给他一点依靠和温暖。
因为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传闻中那个温暖强大得如同叶随风一般的女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还在,所以你要好好的。”墨非抬头对叶随风嫣然一笑,转身没入长长的走廊。
叶随风看着墨非一步步远离,被黑暗吞噬,突然有种她不会回来的感觉。
但是一切只是错觉,因为不一会儿墨非又端来一盅燕窝,美其名曰补脑。
墨非一行人一直蜗居在富少提供的别墅中。
他们在蛰伏,等待最惊艳的亮相。
纵使不出门,却已经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息。
墨非想,要开始了吧。
叶随风缓缓打开房门,他眼神淡然。
“这次任务是暗杀,不是简单的暗杀,这次真的随时会死掉。有人退缩吗?”
“没。”整齐划一,没有做好死的觉悟就没有参军的资格。
叶随风欣然而笑:“猎物是远道而来的日本政要伊藤神木,是极端凶残的疯子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是践踏我们祖国的领军人,他个人牵涉多项对华作战方案,这次来中国就像要进行实地考察,再一举歼灭这个国家。他那不是常人能及的思维很棘手,所以他必须死。我们要做的第一步,获取他在华相关活动信息。”
墨非沐浴着月光,上海很难看到星星,因为城市不眠不休的灯盖住了星星的光。
梨园,你还好吗?
墨非身上散发着思念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上前打扰:“这次行动含金量很高,有信心做到吗?”
墨非歪头看叶随风,他神出鬼没的技术倒越发精湛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当然,我是专业的。”
“最后一次排练。”叶随风绅士地伸手。
墨非嫣然一笑。
月光是最美的背景,虫鸣是最自然的乐曲。
翩然旋舞。
四目交汇。墨非觉得这出戏已经无法控制了——它会偏离预订轨道,演绎一场人间悲喜。
墨非深深地看叶随风,她要记住这个让她这个无情戏子入画无涯的男子。
他的笑,儒雅温和,不像一个站在腥风血雨里的男子。
他的眼,深邃明亮,如这无边黑暗唯一的光。
墨非的眼睛,为什么写满悲伤?她的眼睛本来就是用来演绎世间炎凉,但是这个眼神也演的太敬业了吧。
不就是一出他在宴会上陪她跳最后一支舞然后再来个全世界都看得出来的分手,然后他到处拈花惹草,她一个人黯然伤神,吸引上海日军遣派司令的注意,然后狸猫换太子换走保险柜钥匙。
痛!
叶随风的脸微微扭曲:“你踩我脚就算了,为什么要踩我鞋?”
墨非吐吐舌头。
倒退的灯红酒绿,渐远的颓糜繁华。
默契的配合,无条件的信任,看似险相环生的不可能任务居然完美地完成了。
但是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摸了摸阎罗王的鼻子又回到地球的轻松?为什么没有九死一生不小心活下来的侥幸?
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沉重。
墨非抬眸看罪魁祸首。
叶随风一脸你欠我几百万的模样,欠抽得很。
你总那么端着,也没人把你当盘菜啊。这个时候开口就是撞枪口,当炮灰,她拒绝。
墨非低头拨弄指尖,无视。
指尖的温度微凉,刚刚的晚会就像是和死神起舞。
幸好她高度敬业,一旦入戏,就像上了发条,除了死亡,谁也不能拆除她的舞台。
叶随风漫不经心地看着低眉顺目的墨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好吧,他也承认她无辜。
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活该。若果不是眼睛笑得山花浪漫,但是却没有温度,他真以为她勾搭谁了呢?
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一场虚伪的假面误会,但是。
是他用心不纯,还是用情太深?
伊藤山今日将观摩上海,上海被强迫变得和谐。
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叶随风漫不经心地在人海中穿梭,墨非恨不得多生几只脚来追上叶随风。
这样下去她得提前去见马克思,下意识地挽住叶随风的手臂,非常自然完全无排异现象。
叶随风身形微微一顿,戏谑地看着墨非。
墨非懒得松手,倒也理直气壮:“干嘛?要我松开吗?夫君?”
叶随风继续闲逛,只是步伐微微缓和,嘴角隐隐勾起。
墨非以打量外来生物的眼光看叶随风。
她墨非摩拳擦掌,掌心都要摩擦生火了。但是叶随风却再没有任何决定性指示。
只是逢伊藤山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叶随风的身影,他几乎都学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今天是车夫,明天是小贩,后天是算命先生。
今天她是他妻子,明天可以是他奴婢。
其他人偶尔客串,更多的是获取情报。
这都不打紧,他还让大家连续不断对伊藤山进行刺杀,一副要杀不杀的模样,但是他却总是计划着如何巧妙失败。
被他如此一闹,满城风雨,整个上海谁不在找他们啊?
这不是把自己往敌人跟前一放——来呀,来杀我呀。
看不懂,墨非兀自地摇头。
但又怎么样?反应他不会害大家!
叶随风下达了撤退命令,态度强硬:“执行命令。”
他们是军人,无论命令多么荒唐都会执行。
墨非百思不得其解,想要跟叶随风好好地聊一聊,这命令莫名其妙啊,任务都没有完全,怎么可以撤退?
然而那人却难得地凶狠,连吼带骂把她赶出去:“你这个无用的女人,什么都不会,我的荣誉你背不起,从今天开始,我不认识你,以后见面也不必说话,给我滚!”
墨非受不得这种屈辱,更何况叶随风是了解她的,每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戳进她的心口。
她不辞而别。
叶随风那天站在暗处,看墨非走出了好远好远。他眼中都是不舍,却很坚定——他要把伤害减到最低!
枪声伴随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响起。
这是精准的远程射击,一枪命中,怎么看都是一场计划远久的暗杀。然而死者却是伊藤山众多秘书和部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叶随风看着倏然混乱的日本车队,露出坦然又自信的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个伊藤,不经过观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杀的是哪一个,经过那么多次刺杀演习,他已经锁定了目标。
——伊藤,你带着中国人民的仇恨去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