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曹枸的杀马青年溜得倒是够速度,放完狠话便立马无踪无影,根本不给人打自己的机会。林立车厢的年轻人们,愿意心里隐生悔意,觉得自己一伙人过于意气用事了,没轻没重险些摊上事儿,但被那贱兮兮的玩意刺激着,恼火又往心上窜,无奈地广人更密的华夏火车从来拥堵,挤不过去追不上,只好悻悻作罢。
此间事了,只能算愉快中不愉快的小插曲,过去就彻底过去,没人再提起,重新回到平淡的旅程当中。
林立瞳仁散着几丝麻木,目不转睛盯住窗外,景致精彩,跑马灯似的飞速闪过,还没记牢上一扇风光,便又有全新的山水树木映入眼中。
车厢的气氛有些寂寥,终归是萍水相逢,能聊得来的话题不多,只时不时响起几句交谈。
林立是喜静的,或许踏入修真这条枯燥道路的原因,或许之前的本质便是如此,总之他与人攀谈的欲望极度缺乏。中间几名小伙子来找他,想说说闲话,大抵是问武技格斗,都被忽然失了温度的脾气塞了满嘴闭门羹,后来别的乘客也就不来讨嫌了。
不过人们也很好奇,昨天还温润如玉的帅老哥,过了一夜,怎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模样都已经不能叫高冷了,其实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人勿近。
年轻人们偶尔为此窃窃私语,都有自己的猜测看法,这个说小俩口大概吵嘴了,那个说可能时间不对,男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猜来猜去结果莫衷一是,就是无端端的没理没由。
然而对于林立的改变,阳群芳却似乎安之若素,并不问他是否心情不好,只是自顾自抱着手机,一会儿看看综艺节目,一会儿随意浏览几个网页,一会儿跟对面床的顾玲珑说说话,自得其乐。
林立始终保持着那副坐姿,多数时候都像是在闭目养神,置身人丛,愣是流露出了远离人世的炊烟清高,孤僻气质油然而生。
即便睁开眼睛,他也只是在看车窗外面,跟身边的人或事没有半点交集,而且从日出坚持到日落,雷打不动。
旁人都不知道,他睁眼的时候到底是在欣赏风光,还是单纯的发呆。
真相是两者皆有,前半天他睁眼都是为了观景,后半晌开始则都是发呆,或者更确切的说来,他在克制着某种感觉——
破境的感觉。
昨天因为脚气大叔盖不盖被子的矛盾,与全车厢的人产生争执,他的境界竟然产生动摇,有晋升化神后期的征兆。
晋升境界当然是好事,地球灵力稀薄的环境下,进境异常艰难,偶然来的契机其实非常难得。
但林立有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是他到萨城之后,才跋涉到珠峰顶上,借助云端的纯净灵气破入化神中期,至今不过短短七天而已。
这些日子他全心全意在稳固境界,以地球上灵气稀薄的程度,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内并没有破境的打算,因此这个契机来得着实突然,他权衡了许久,还是决定放弃。
境界本就不是十分扎实,再贸然破入化神后期,短期内看起来是好处多多,不过修真之道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动辄百年清修,哪一步都须得踏踏实实走,行差踏错半点,从往后的长远来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林立丝毫不觉得可惜,只是觉得时间愈发的仓促了,身处末法时代,想重回渡劫境界,似乎遥遥无期。
……
火车是不停歇的,过了重阳关便是中原地带,铁轨途经的村落荒野,都是风和日丽的半边秋色,如此景致其实非常熟悉,在萨城却很难见到,于是林立竟生出一种阔别已久的感受。
同车厢的乘客都陆陆续续到站下车,当火车在终点站唐城刹下来,车厢内剩下的人不到原来的三成。
告辞作别,人们拖着或大或小的行李包裹各自离开,此后的余生应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这才叫彼此旅途中的匆匆过客,多数连相貌姓名都不曾在脑海中印象。
“我们也走吧。”
下车不比上车紧迫,林立不喜欢与人拥挤,等到车里人流走空得七七八八,才起身去拿行李。
归程三天两夜,马尾辫带的零食基本吃完,行囊便也轻简了不少,留下一个旅行袋和一只行李箱,除去她带的衣物,余下尽是在萨城购置的特色工艺品。
人潮熙攘里辗转出了几个甬道,最后检票离站,视野开阔后街道两旁满目的金钟树,象征着他们脚下踩的土地,是华夏十大绿化城市之首的盛唐府省会,唐城。
顾玲珑跟着他俩一道下车,出了车站,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异乡异客的小姑娘,进了这完全陌生的围城,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阳群芳不禁为新认识的小姐妹鸣不平:“也真是的,你那未婚夫太不像话了,明知你人生地不熟,居然都不来迎接一下。”
顾玲珑弱弱解释道:“其实不是那样的,长辈们让我过来唐城履行婚约,事先没有跟我未婚夫他们家沟通,听说他们家很久以前遭了变故,最近刚有了些气色,估计很忙。家里人也不希望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才叫我自己来的,还要看看,人家究竟还记不记得那桩陈年往事。”
阳群芳清眉微微蹙起,少女的柔软心肠泛滥,听着这话很不是滋味。 往林立看去,后者脸上并无特别的颜色,便问道:“你知道要去的地名吗,我们送你过去。”
对于火车上偶然结识的女孩子,马尾辫表现得相当上心,也许是因为顾玲珑长得实在娇弱,即便同是女生,她也生出几分爱护之心。
而唐城表面上环境优美,但隐藏的清新环境下的治安,其实说不上多么安定,以顾玲珑这副初进此间的懵懂心思,上当受骗乃至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不是没有几率。
“谢谢姐姐,还是不麻烦你们了,爷爷说我要去的地方,到了唐城哪里都能问到的,我……未婚夫家里,虽然因为变故好像日薄西山了,但在唐城的名门地位还在。”
“哦,那好吧,那你记得要多留心啊,不要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阳群芳撅着粉唇有些无奈,然后终于记起与她互存电话,然而很神奇的是,顾玲珑居然没有手机。
马尾少女这下真的无语了,呆愣半晌,想不明白这个年代,为什么还有人可以没有手机的。
林立也觉得新奇,看顾玲珑的打扮,家境应当殷实,只是一路走来的少许交流中,他发现这个女生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淳朴,真的很像偏远山区里的孩子。
“先不说这个,有人在盯着我们,先去找张宵把行李放着,然后看有没有机会打个招呼。”
林立如今的感知力何其敏锐,刚才在检票口排队的时候,就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从不同方向将自己牢牢锁定住了,之后又跟着他们出了车站。
他没有将那些人揪出来,是想看对方究竟想演什么戏,但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片刻也没能逃出过他的眼睛。而现在,盯梢的人有两个已经离开,剩下四个分别在东西两方以及东南方。
恰巧那些人他都不面生,就是火车上那个调戏妹子未遂、反倒被打成狗头的杀马青年曹枸的随从。这六个人便是当时跟着曹枸的那六个,鼻青脸肿的硬伤都还新鲜着呢。
林立对顾玲珑说道:“你也别拘束了,我们是本地人,水土人情都熟悉,捎带手送送你只是举手之劳,等下跟我们一起走吧。”
做完安排也不容顾玲珑拒绝或接受,便领着包袱箱子朝外边停车场走去。靠近街道的外沿有辆牧马人,张宵斜靠在车门上,流里流气,地道的痞子形象。
“老大。”
一如往常的恭维加谨慎,张宵向林立见礼,依旧没有因为萧破军的关系而显露亲近,也不曾因为当初谏言萧破军背信弃义而战战兢兢。
“嗯。”
林立对这个人无感,不厌恶,更不喜欢,便淡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顾玲珑怯生生往阳群芳身后躲了些,似乎被眼前流氓模样的青年吓到了,也可能是被流氓嘴里的一声老大吓到了。
俩人抽着烟简单聊了聊最近唐城的情况,京都新派来一位空降的副国级,年轻有为,使得迁跃过来试水的沈家压力颇大。而年轻的副国级,不知怎的竟然在唐城早有根基,短短几天,便让一个原本江河日下的家族,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
“沈家本来不想搞小动作的,不过时局特殊,明年那位坐一把手多年的人物,据说就要封笔归耕了。想开疆拓土的沈家,不忍心唐城这块宝地被别人拿着锄头刨了,就必须做出应付,明年那场大选才挣得到势均力敌,否则先输半子,沈慈很不甘心。”
别看张宵浑身洗不掉的市井奸佞气儿,实则却是正经名堂的一流大学高材生学历,讲起这些格局暗斗完全信手就能拈来,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