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所在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最早被视为蛮荒之地,因为气候恶劣加上土壤贫瘠,灾害更是频发,导致人烟极其稀少,倒成了妖媚精怪的天堂。
到大元帝国时期,雄心豪迈的成祖当政,挥军西去,一路上得道门鼎力相助,见妖斩妖,鬼挡杀鬼,只叫个所向披靡,将此处真正纳入人界版图。
这项壮举连始皇帝都未能达到,当然,或许当初的始皇更多心力,是用在了北上扫除狼族。
到了前朝,鞑子皇帝消耗了几代民力,好容易才让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了起色,然而在地图上将此处更名为额呐州,不出半月,白帝领着十万妖军大举前来进犯。
战事仅仅持续了三天,当时号称天朝的世界最强国输得不要太干脆,然后,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妖族与修真者的战争。
地泽万物,人界毕竟处在得天独厚的中州,不说英才辈出,单说数量就百倍于妖族,历久弥坚,最终妖族渐露败象,眼看就要被赶回深山老林。
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大器晚成的白帝陛下,也因为战事连连吃紧,最终积劳成疾倒下了。
消息传回人界以后,自然家家户户都充斥喜悦,自发向朝廷进贡财物粮食,准备迎接仙人们凯旋。
而同样的消息传回妖国,掀起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怨声载道——原本白帝进军人界的决定,在朝堂与妖民当中就是反对声四起,如若战胜了,那些声音自己便会消失,但打了败仗,白帝的声威几乎到了崩塌的关口。
不过世事似乎总爱在一切看似既成定局的时候起伏,所有人民与妖民都怀着迥异情绪,认为这场仗已经快到落下帷幕的时刻,白家二皇子单骑雪野兔抵达额呐州前线。
他的实力甚至比病倒前的白帝更强,达到了彼时无敌的渡劫后期,再叫敌军费解且措手不及的是,这位妖族皇子,竟然深谙人族兵法,堪称文韬武略的旷世奇才。
战局就那么离奇扭转了,气势正盛的人族修士大军忽然就变得破绽百出,后退三百里到鄂多里亚草原以外,前后反差多少显得有些荒诞。
又是三度春秋,妖国国力耗损严重,人界修士们亦无心恋战,达成和解。
额呐州被割给妖族白氏皇室,连同鄂多里亚大草原也改名为狼牙草原,划入妖族活动的地盘。后来人族与妖族共同献出一百五十件法宝,双方大能联手布阵,种下两界碑为分割,到这里,妖怪们才算拥有了正式意义上的妖界。
那位力挽狂澜的二皇子,便是这一代的白帝,当得起雄主之称。
林立听闻及此,对白紫芫的老子是打从心底的钦佩,甭管时局是否存异,现任白帝给了整个妖族和平,让人类承认了妖族的地盘,这件事,是历代白帝都不曾做到的。
……
……
夜色消散在悠悠天际,朝阳攀登到苍穹之顶,倾泻着并不炽烈的光芒,洒满今日喧沸的涂山青丘。
林立对顶着兔耳朵的妖族老仆道谢,放下吃空了的果盘,走到屋内穿鞋下塔。
现在看起来,见到幺女儿的白帝夫妇,对自己这个寄托人的态度还算不错,不然没必要专程派位内监总管过来,讲些白天宴会上需要注意的小细节。
而那位兔妖老总管也还和善,讲完了正事,剩的闲余时间又把当代白帝歌功颂德一番,故事不绘声不绘色,却自有一派乱世激烈气象。
塔外宫苑依旧固若金汤,侍卫一营一哨巡视,个个脸上都铁着表情,见到这位特殊的客人,没人阻拦也没人问好。
林立循着昨日深夜记忆中的路线,毫不受阻出了黎阳宫,全程无人问津,存在感极低。他对此倒不以为意,本就是喜欢低调的性格,被忽略正合心意。
黎阳宫外便是那条著名的无名大道,不是没有街道名,是街道名就叫无名。
路上空空如也,来往只有往返宫中禀告寿宴事宜的豪华车辇,林立仍然不被任何人注意,漫步着进入坊市,周遭才终于热闹起来。
原来妖界的习俗跟人界相差不大,早饭还是吃包子油条喝豆浆稀饭,只是豆浆比人类都市里的要贵,因为没有豆浆机。
林立不饿,想尝尝妖怪做的饭食是否有何不同,花白银买来两袋牛肉大包和两根油条,就着豆浆咕噜咕噜吃下肚,嘴上油光闪亮。
总说人善智而不善力,心灵手巧,妖怪则都是只有蛮力的鲁莽货色,结果人家的东西,竟然比唐宋两城最有名的老字号吃着鲜香多了。
“兄台留步。”
“兄台?道友?”
身后有人追上,叫了几声不得回响,伸手扒拉了林立肩膀。
林立才晓得人家喊的是他,转身漠然相视,果然,压根不认识对方——他回归故土后一直就是独行大道,在白帝城哪里会有碰巧遇上故交的机会。
“别误会,就是看道友从无名大道方向来,没猜错的话,昨天随九公主过秦川的林立,正是道友?”
少年修士一袭粗布麻衣,打扮得很随意,身份却并不轻,即使南望关前跋扈的白云观弟子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师兄,不论长幼。
因为纵观偌大修真界,麻布短衫粗布露膝裤这么穿的,没别人,唯有麻衣一脉。
“是我。”
林立收了眼底几分冷漠,承认道。
能进黎阳宫的人类修士不多,除了龙虎武当的来使,就只剩九位白家公主的寄托人,白紫芫回宫最迟,昨晚深夜进宫的人类,被全程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盯着,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啊!道友你好,我姓海,我叫海延勋,麻衣门下!”
少年修士自报家门,不过丝毫自满情绪也不曾流露,反而在确认林立身份后表现得挺激动。
“你好。”
林立拱起手,不禁有些尴尬。
这个叫海延勋的,好歹也是麻衣弟子,有资格跟随师长前来青丘参加白帝寿辰,门中地位自然不会低,怎么在外人面前一点架子都舍不得摆?
随和是好事,可有些场合过于随和,难免就让人觉得没出息。
麻衣一脉虽说与修真关系不大,主要功绩在钻研相术命理方面,但延续几千年从未衰落过,如今枝繁叶茂,资历极老,尊有与龙虎武当平起平坐的地位。
陈青玄算起来其实也是麻衣门的弟子,不具灵根,故而未曾入道。就是这么着,算命狮子在凡人当中也是受尽各地土豪追捧,后面正统的麻衣派,在修真界待遇如何可想而知。
……
两界碑列阵以来,人间妖域的关系比以往几千年都亲近许多,虽然隔着界线泾渭分明,但私底下各大门派与妖族势力,其实大都心照不宣保持着联络。这种联络说破了,是抛不开利益的合作。
寿宴巳时启幕,在此之前的时间,人界修士可以用来走动熟络关系。
林立跟着海延勋步行到了东城门一家小茶寮,坐客稀稀,入堂只瞧见一桌人嗑瓜子剥花生,喝的茶是妖人两界都最普通的碎沫子花茶,几块钱可以买一大罐子。
“林兄,这位是午长老,也是龙虎山南院的首座教习。”
海延勋不习惯道友的称呼,跟林立客客气气商量过后,便改口换了接地气的兄台。
林立微微欠身向那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问好,传言龙虎山养丹庐有太上长老欲收他做关门弟子,那么此番会面,其中自然有这部分原因,但麻衣门的海延勋说得清楚,这层关系并不是全部。
现在见到龙虎山几人刻意隐秘的穿着,事实似乎确实并不是混个脸熟那么简单。
不算与武当山争锋,天师道可是道统正宗,连白云观弟子都那么高调,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从苍南岭而来,龙虎山门徒长老没道理要藏头露尾。
事出无常必有妖。
“林立,按辈分算,你是师叔祖瞧上眼的后生,我该叫你一声小师叔。”龙虎山南院首座一脸不苟言笑,意思倒还勉强客气,并无轻蔑暗讽。
林立在身旁年轻人的手势邀请中挑了根长凳坐下,手里攥着几颗花生不吃,说道:“长老不妨直言。”
午首座对这茶寮似乎很放心,平常音调说道:“白帝青帝的寿辰、龙虎山武当山的开山会,在修真界都是最盛大的聚会,明面上瞧着挺好耍,但本质是敏感的,每个门派拿出优秀晚辈炫耀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门派散修之间年年都有个清算的机会,江湖上武夫的话说,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午长老,您找林兄弟来就是为这点事儿啊?嗨,我还以为干什么呢,这么偷偷摸摸的!”海延勋像是彻头彻尾神经大条,说话举止分外不羁,刚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扯高了嗓门说道:“林兄弟的名字,我半年前都还没听过,您大可放心,我估计他也没什么仇家。”
午长老摆着黑脸,脾气却不暴躁,没跟小辈见怪,而是平淡地盯着林立:“你崭露头角的时间很短,但从我知道的消息来看,你这几个月里得罪人的速度,可惊人得很哪!”
林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得罪了那么几个人。”
“几个人?你惹了多少麻烦结下多少梁子,我不说,自己心里该明白分量才是。”午长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