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山门的弟子规制大抵相似,从外门弟子到核心弟子,等级最高的是掌门以及长老们的真传弟子。
而弟子在山门中的职务安排,从亲疏程度的不同,要为门派做的劳动也大相径庭。
有的人只能扫扫地砍砍柴,终日到了,能够用于修炼的时间极少,跟杂役其实很难区分开来。
往年人们印象中行走于世间驱邪作法的道士,则往往都是道门里的中层弟子,年纪基本不会太年轻,也差不多都是从砍柴挑水扫地做饭的外门弟子混起来的。
所谓殿前弟子,属于门徒中最轻松位置最高的,只从真传弟子中选拔,某种层面上,可以算作真传弟子这重身份的进阶。
“我记得前面那个袁骑牛挺厉害的,他都不是殿前弟子,到我这儿把你派出来,我面子是不是有点大?”
林立一刀斩落,被拂尘托着柔劲险些带个狗啃屎,便停招佯装怯战,故意转移话题。
“骑牛师兄比我强多了,不过生性淡泊,我们武当派召选殿前弟子,全看各人意愿,否则我们的首席师兄现在或许就是他。”
楚逐流说起袁骑牛,神情里满是尊敬,隐晦夹杂着崇拜。
林立起了兴致,不禁对那取个怪名的武当弟子好奇,于是放眼望过去,那人果然超级淡泊地坐在小板凳上屏息凝神。
“既然无意争斗,那今日,怎的又出来与人打架斗殴了?”
“打架斗殴?”
楚逐流愣了一下,以前从没见谁把这样的词套在修士斗法上头,细想想,还有几分趣味。于是不作纠正,直接回答道:“总有师命难违的时候,归根结底,各大门派前来青丘赴宴,都有意思暗中攀比,骑牛师兄是我们这辈天资最出众的,不来自然不好。”
“哦。”
林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所以之前那一场,其实他原本没有必要出场,只是他应该露一手?”
楚逐流沉吟片刻,说道:“你这样想也没错。”
“好的,谢谢你。”
林立面目和煦报以微笑,与初时狂妄的他判若两人。
楚逐流虽有些惊异于他态度的转变,但对对手送来的礼貌还是受用的,还以微笑:“不客气,真正交手之前我还是想对你说句题外话,认输对你真的有好处,我不能挑明,希望你能懂。”
林立摊开手:“认输怕是认不了咯,毕竟我已经赢了。”
说着他戳了戳自己的天池穴,满脸奸笑。
楚逐流疑惑低头,看到自己肋下某处稳扎这一枚银针,九百来盏海兽灯的照耀下,针尾晃悠闪烁着。
“你怎么?”
“对不住,我欺骗了你的纯善。”
林立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找死找不出丝毫歉疚,只有得意,没想到名门正派的殿前弟子,这么好骗这么不谙世事。
楚逐流表情霎时间精彩到了极致,万分苦闷——他修的是武当第二门功法‘小浑元子午功’,原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被真元扰乱天池穴,十分的实力能搏出一两分便算是万幸了。
档次很低的黑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劣等法器质地很粗糙,触感甚至不及大师兄平常演练用的木剑,但这场失败的滋味,比以往苦涩无数倍,也不甘无数倍。
“首轮决斗,唐城林立胜出!”
青山坳上镇岳将军亲口宣判战果,虽然这位出身行伍的妖族大佬,或许也不齿林立的暗算手段,可是百兽坪上的灵契决斗延续将近两百年,历来也没有过不准暗算的规则。
……
……
“师父,徒儿错了,回山门后但凭责罚。”
楚逐流阴霾着走进武当座席,愁眉锁了几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一时的胜负看淡,所以听到自己要出战争夺青丘九公主灵契的时候,他的决心就不甚强烈,目标仅止于未必要赢而已。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输掉。
“逐流,你并没有错。”
平日里严厉或者严苛的师父,这次出奇的没有生气,只是很淡然地看着草坪中间那道拿细绳扎裤腿的少年身影,说道:“大概是天意,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好处没有让我武当山占尽的道理。再者,你这回的对手,是无耻了些。”
林立不聋,自然听得见远处聚少成多的责骂声,不以为意,捆好了裤腿站起来,迎向对面背负长枪而立的少年。
喜闻乐见的,又是个长得非常俊俏的帅小伙。
各大门派可能都存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念头,先将灵契抢到手,然后争取用美男计,使寄托人的关系变成有缘人。
“你又是哪个门派的?”林立问道,帅小伙穿着条绛红色的薄衫,看着眼生。
对方取下长枪拼好,郑而重之拱手,说道:“昆仑山下潇湘院的学生,我叫~”
“得了得了。”
林立挥手不耐烦的打断:“我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
“为什么?”绛红衣裳的年轻人略显尴尬,还有点茫然。
“还以为参加白帝寿辰的都是道统大派,原来连昆仑山下的附庸都能来,什么玩意儿!”林立从眉毛到下巴全写着轻蔑二字。
红衣服小伙顿时着急了,争辩道:“我们是受玉虚宫庇佑,但我们也没说自己是大派啊,你怎么瞧不起人呢?我们也很努力的啊!”
“关我屁事。”林立无情地漠视了人家的解释。
几十米外众门派聚集的桌席处气氛明显微妙许多,大部分人都开始厌恶这第九位寄托人,有性情刚烈的,若非顾及场合庄严,甚至想冲出来施暴。
这厮也太可恶了,使阴招不算,怎么还带挫人家小门派自尊心的?这叫个劈头盖脸。
武当昆仑龙虎山这类超一流大派终归占少数,修真界底下九成九的,都是叫不上名儿的小道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立张张嘴,便将在场近千名修士一起得罪干净了。
然而这厮似乎丝毫没有惹了众怒的觉悟,还在那儿满口狂言:“趁我左腿的裤脚还没绑,快自己认输立场把,否则等我绑好你还没走,伸伸手指头都把你打成猪头。”
“你这厮好生狂妄!”
客席上有人先忍不住脾气了,拍桌子叫骂,可怜自幼长在深山,说不来脏话爆不了粗口,连骂人都是这么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可言。
“我去你麻的吧!有能耐上来打老子!”林立轻松回击,臭不要脸的直接骂娘。
肃静!
沉闷闷的低语从天而降,落在那名忿忿不平的小门派修士神魂以内,只消一瞬,这人便昏死倒地,而林立安然无恙。
镇岳元帅站在远处叹了口气,他替下了司仪官,要拿捏百兽坪上的秩序,很遗憾,百兽坪的秩序里没有不允许暗算,却有不允许客席上出现声音这一条。
老辣如他,岂能看不到林立是刻意在拿着规矩捣乱,但规矩毕竟是规矩,别说他是统御涂山三军的元帅,哪怕白帝在此,也不能说坏便坏想改便改。
想着自己变相等于助长了此子的气焰,饶是以他的城府,都不禁老脸发红。
此子,实在忒不要脸了!
……
“我从来没想到,世上有你这样的人!”
来自潇湘院的红衣年轻人对林立印象差到不能再差。
“我这样的人如何?”
林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惫懒问道。
“无礼,不讲道义,没有教~”
咻!
不等帅小伙把能记起的贬义词想玩,林立上一场的故技重施,趁人不备又是一枚飞针。
当!
红衣年轻人横枪格挡,护住天池穴:“我防着你这招的,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击中我的天池穴。”
他似乎对自己敏捷的反应和高度的警惕十分满意。
林立瘪着嘴摇了摇头,一脸嫌弃;他身后坐满修士的客席上,人们也纷纷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
“楚逐流输在无心被算,没料到有人能众目睽睽不要脸,你不一样。”
“我可不敢说我比武当山的师兄厉害,你别挑拨离间。”红衣年轻人依旧保持着他引以为傲的高度警惕,从招式到言语。
林立都快被这小白的智商感动了:“呸!十个你也比不上一个楚逐流,人家输得无辜,你输得活该,你是真笨!”
“我哪里笨了!”年轻人很不服气。
林立沉默着指了指自己身体最中间的一点,对方低头看去,脸色瞬间惨白,只听对面的无耻之徒很无奈的声音传来:“你在潇湘院念书,先生没教过你什么叫佯攻么?我几时说过要扎你天池穴了?”
“这!”
红衣帅小伙词穷,千防万防还是没逃过这一针,非常尴尬。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气息变弱,筋骨血肉似乎有些麻木。
防不胜防!
“但你没能同时封住任督二脉,我仍有一战之力。”
“不不不。”
林立左右摇着食指。
“那只是你以为,事实上你督脉也被封住了,不信你自己看。”
……
任脉行于腹面正中,督脉行于背面正中,看任脉很简单,俯首便可,看督脉却不简单,需要一面镜子,或者拼命向后扭脖子。
又或者,请别人帮自己瞧瞧。
譬如几十米外满坪修士们就看得很清楚,潇湘院那名学生背后干净得很,莫说封住奇经的银针,头发丝都找不见一根。
他们很想提醒那傻小子中计了,怎奈何,百兽坪上观战不许说话,更不许神识传音。
于是那么多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年轻人死命扭着脖子,看着林立提着刀一步步无声靠近,当林立缓缓提刀指向年轻人胸口,他们已经没眼继续往下看了。
“别找了兄弟,我逗你玩的,你督脉没被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