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散修,林立胜出。”
镇岳大元帅有些不情愿地喊出这句话。
比青山坳上这位老白羊更不情愿的,是百兽坪里上千名人族修士,但除了指责那小子不厚道,他们似乎讲不出别的东西。
当然,有时候这种感觉更令人愤恨。
红衣银枪的少年失魂落魄回到座席,自信心大大受挫。
海延勋倒是不与众人同流,喜滋滋冲林立竖起大拇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相对诸多小门派难以按捺的情绪,以及几个大门派表现的深邃,整个麻衣派对林立的态度,貌似都较为柔和,不赞不贬。
这些人只算半个修真者,相术周易才是他们的老本行,吃的本就是活用规则那碗饭,某种意义上,他们和林立是一种人。
区别大概在于没人会说他们无耻,林立却可以被唾沫星子淹死。
第三名挑战者来到场地中间,身后扛着一柄无鞘的巨剑,白衣白袍,袖口衣领处各有七道云纹。
“白云观?”
林立对这身衣服不要太眼熟。
那人冷笑:“你认得出来,我是否该庆幸白云观不算你眼中歪瓜裂枣的小门派?”
林立摆摆手说道:“诶!年轻人不要这么充满戾气嘛,我对你们这些大门派还是很尊重的,你上来就冷嘲热讽的,当心别人说你没教养。”
呸!
呸呸!
修士席位间接二连三传来唾弃,一两道声音,隔着距离或许传不进耳中,但千百道声音汇集,林立想不听见都难。
没人会说白云观的巨剑修士没教养,人们只会羡慕他,有机会站在场中,可以指着鼻子骂这无耻宵小。
林立反身望向青山坳,高高瘦瘦的白羊大妖闭目养神,仿佛对声声吐口水的动静丝毫未闻,大概这种行为不算说话扰乱秩序,大概这位妖族大元帅,也看自己很不顺眼。
哪种原因都好,到了这一步,林立心知耍贱的把戏不可继续,否则散场后被众修士口诛笔伐事小,被人围起来群殴就不太愉快了。
他再狂,也没狂到失去脑子,同样是化神期,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上百人甚至近千人联手?
“那就直接开打呗。”
黑刀插入泥土五六寸,林立伸手拔起来,耷拉在肩膀上,战意并不高昂。
反正靠奸诈蒙混了两轮过去,最大程度保留了真元精神,他已经很赚了,尤其对武当殿前弟子不战而胜,算算简直是血赚。
“且慢。”
白云观的巨剑修士却叫停,蕴含符篆的真元罩已经施展,光波流转,时刻提防那无孔不入的银针。
“且慢个球!”
林立想说的时候他不珍惜时间,现在懒得睬他了,自然不会再动唇舌。
……
阴邪黑刀在手,挽着裤腿的身影矫健向前,冲到剑修两步之外,挥刀横斩。
咣!
这人的拔剑术火候极深,刀刃飞到半途,他才伸手往后背抽剑,但却堪堪赶上了,巨剑凝空格挡住刀削,剑修本尊则后退数丈。
修士擅长以法术远处轰杀,武者的长项才是近战,除去武当这类本就传承着高妙武技的特例,大多数修真门派都会尽量规避近战,免得以软碰硬。
剑修单手结印掌控着林立身旁悬浮的灵剑,面目刚毅:“我还有话要说。”
“可我并没有话要跟你说。”
林立展现了无耻之后第二种令人讨厌的特质,蛮横。身形翩若惊鸿,闪烁间越过灵剑阻碍,再次持刀朝着苍南岭的剑修一阵乱砍。
“这家伙,对付使剑的似乎格外得心应手。”海延勋远远瞧出端倪。
白云观剑修召来的灵剑还未回到身旁,便挪动身法,在刀刃下不停闪避,坚持了几招下来,手里终于重新有了剑。
浓眉一凝,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先礼后兵。”
“你兵一个我看看?”
林立却骤然停住穷追猛打的节奏,插刀入泥,蹲下身子旁若无人地绑他那又松开的裤腿。
剑修顿时茫然,要是真的厮杀拼斗,此时无疑是绝佳时机,他一剑下去就血溅五步,问题是,眼下只是一场比试而已,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名门正派的仙道弟子,怎可行那趁人不备的苟且之事?
那么,砍还是不砍?
林立扎紧裤腿显然要不了很多时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于是纠结得不行,手中的剑举也不好,不举也不好。
举还是不举?
他觉得自己不能不举,那就只能举了。
大剑举过头顶,剑体宽阔,厚而无锋,但附着其上的浓烈剑气,赋予它足以开金裂碑的犀利。
“对这种无德行的人,不必讲究。”
他在心中最后一次安慰自己,话落,剑落。
那柄灵剑以苍南岭中的老山铁淬炼打造,重逾百斤,挥出时伴有劲风呼啸,即使不附加法术与剑气,也同样威猛无匹。
况且上面是有法术和剑气的,法术是白云观杀伐第一的去空剑第九式,剑气是冲虚真经催发的纯正罡气。
遑论林立化神中期的修为,就算没渡劫的渡劫期,无防备捱了这一剑,怕是也不好受。
一众修士在远处直看得心惊肉跳,这是老实人被逼急了么?倘若这剑下去斩实在了,那散修小子八成当场就要身死!
大快人心是大快人心了,但白云观那年轻人如何自处?百兽坪上两百年战斗几千场,可还从来没出过性命官司。
阔刃呼啸,转瞬来到林立后背,即将要斩进皮肉骨骼之际,忽然停顿。
那名白云观剑修脑海中灵光一现,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林立这么奸诈的人,怎么可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让人家来打?
真相只有一个,必定是诱敌。
剑修拎着剑飞速后退,庆幸自己清醒得早,刚才被那么闹腾一番,思绪乱麻一般,险些就中计了。
“我记起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过的典故里,为数不多还没忘却的两个,不知道哪个适合用在你身上。”
林立绑好裤腿,施施然站立:“杯弓蛇影,还是惊弓之鸟?”
剑修暴退的身影趔趄,仰摔倒地。
“什么时候的事?”
他抬头看向那张揶揄意味甚浓的少年脸庞,苦苦思索刚才的每一幕,并未发现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但气海之内,真元紊乱得很清晰。
林立看了对手一会儿,开口说话:“仔细解释起来其实有点麻烦,就在你召剑未归,我近身砍你那期间。”
白云观剑修开始在自己身上寻觅,果然,脐下四指出,一根明晃晃的牛毛细针微颤。
“这是根普通的银针,如何破得了我的真元?”
他眉头拧得很紧,对眼前发生的现实感到费解,却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原来自己的对手不止会偷奸耍滑,是有真材实料的。
冲虚真经所记载的真元防守罩法门,甚至能与武当的方寸结界齐名,同一个大境界下,寻常修士拿着灵器都不是说破开就破开的,导致他对自己的防御力过分自信了。
林立风轻云淡道:“我说过,解释起来很麻烦,是防御就一定有破绽,我恰巧找到你的破绽,或者你恰巧让我看到了破绽,就这么简单。还有一点,你是用剑的,我对付剑客最熟练。”
……
“唐城散修林立,胜!”
月白如霜,夜空星辰万粒,很亮很亮,不晓得是被九百九十八盏兽油灯照亮了,或者本来就明净。
镇岳元帅的宣判第三次响起在宽敞的百兽坪上。
“虽然输了,但有句话我还是想问你。”白云观剑修艰难爬起来,体内真元紊乱迹象愈发难以抑制,他的嘴唇有些泛白,面庞有些发红,看着不太正常。
林立背着手,说道:“我现在不愿意想决斗以外的东西,你问了我也肯定不会回答你。”
年轻剑修沉默片刻,说道:“我叫虞无垢,百兽宴结束以后,我会去找你。”
林立没明确给出自己见与不见的答复,懒洋洋站在原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很明白对方想问什么,无非就是关于秦川河畔四名白云观弟子,不过他现在两只脚立在刀尖上,无暇顾及其他。
黑刀立在身旁,唐城的散修显得很高冷。
年轻剑修不再多言,转身有同门过来搀扶,回到席间,白云观长老发话:“武当楚逐流都输了,我们不丢人。”
“就是说,哪有切磋的时候使下流招数的,没赢过么?”一名半大孩童附和,瘪着嘴,很替自家师兄抱屈。
虞无垢笑着在孩童头上揉了两下,脸上并不见与楚逐流一般的不甘。
他不明白楚逐流是怎样输掉的,但他深刻记得自己是如何输掉的,输了就是输了,心服口服,与奸诈诡计无关,与本身实力和头脑有关。
第四名挑战者走进中间的空地,处在边缘,有意站得离林立很远。
断舍离属于意外不算,九名寄托人中,只有柳不鸣撑到这轮,可以当作本次灵契决斗最大的一匹黑马。
而同样撑到第四场的林立,却不被观战修士们看好。
柳不鸣虽说期间动用过两门秘术,但秘术终究也应当划在自身能力以内,毕竟用秘术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立是如何使贱招放冷枪混过来的,千名修士的眼睛可雪亮得很,这厮纯粹就是个大混子。
巧的不得了,他第四轮的对手也来自昆仑山。
“我挺佩服柳不鸣的,无门无派,能走到化神巅峰,战斗手段更羞煞许多宗门天才,可惜位置太被动,连我都替他惋惜。不过你,想必被我蹂躏之后,很多道友都要直呼痛快。”
圣地昆仑的高徒神采很是飞扬,语气很是缺乏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