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杂拥堵的街道突然变得寂静空荡，这种莫名的变化，让人很不习惯，即便林立在这里待了还不到一天。
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了几个小时，林立并没有找个旅馆住下，极少见的把闲散时间浪费在了修炼以外的事情上，享受着仿佛变成孤魂野鬼的感觉。
保洁阿姨带来的心理暴击逐渐平缓，不知不觉间，他回到了那家手机店外。
灯光依旧苟延残喘地亮着，尸体却不知被谁给弄走了，几只玻璃柜无声地摆在原本的位置上，静夜无声，画面看上去很是让人压抑。
林立放了一把火，烧得很有分寸，范围只是覆盖了手机店，将所有痕迹都湮灭得一干二净，有时会传来锂电池的炸响。
火焰熄灭后，白炽灯也因为火烧断了电线而灭掉，整座提篮巷子都蓦地陷入彻彻底底的黑暗。
一条人影从街的另一端走来，比夜晚的颜色更深沉，步伐不缓不急，拖着个旅行箱，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回荡在两旁建筑之间，枯燥又单调。
现在是凌晨六点。
林立对着那条人影说道：“看来查出的结果让你满意了。”
“我没有查。”
对方回答道。
“那这几个小时你在做什么？”
他又问道。
“回去之后我先把东西收拾好了，然后坐在床上想，想到五点五十分，拉着箱子往外走。”人影走近了，自然是能看出别人撸过几次的严大青。
林立挑了挑眉：“顺序好像搞反了，不是想清楚了才收拾行李么？”
严大青闷着沧桑脸庞，说道：“对，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一回家就先把东西收拾好了，出门的时候我才想明白。”
“想明白了，我是一个值得下赌注的人？”
“听说长得帅的人都极度自恋，原来是真的。”
严大青变相否定了他的猜测。
林立对这样的回答当然是不喜欢的，等于同时也否定了他林某人的王霸之气和人格魅力。
“那你想明白个啥玩意儿？”
“你是把钥匙，可以从里面把门打开，这点我最早就不怀疑，画几个小时想明白的问题，是自己还想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
严大青出身优渥，年少时一路走来也算意气风发，这样的人，骨子里难免有清高或者傲气的成分。
可惜就是形势比人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傲气被生活所践踏，如今有人伸出手，把他的傲气从五指山下救出来，他心里那只猴子必然欢呼雀跃。
如果不是还有不得不考虑的牵绊，他恐怕当时就会答应林立——当然，如果没有那份牵绊，他一开始根本就不会沦落到提篮巷子来。
梁城的火车驶进唐城，比预期的多耗费了一天时间，不过并不影响。
林立首先带着严大青去了万都中心，没麻烦到陈海石身上，只是让王陵按照专业，给他安排个对口的闲差。
“闲差？”
“越闲越好。”
一句话让王陵犯了难，林氏集团这么大，下辖的徐建义等人的子公司，空位也有很多，要插个人进来其实不难，闲差也有的是。
可严大青这个专业比较尴尬。
“工商管理学硕士，捎带手还修在MBA修了个HR硕士，双硕士学位放在闲职上有多浪费，咱就先不说了，就这两样专业你随便往哪个公司哪个职位上扔，他也闲不下来。”
“呃……”
林立挠了挠头发，他事先也不知道严大青念书的时候学的什么，进了办公室问起这茬问题才来。
“你说你随便学个土木工程多好。”
“土木工程也不闲，徐健义大哥那边，现在正紧锣密鼓招人呢，这回胃口大弄了六块地皮，生意都做到宋城去了，我听说连唐城大学的学生都没放过，学校门槛都快被猎头踩烂了。还开出高薪去别的建筑公司挖人，可这年头，搞房地产的谁能没俩臭钱？挖人也不是那么好挖的。”
“他自己能解决么？”
“放心吧，他做煤炭生意攒下的家底厚实，这几年虽说初步转型，但人脉和手腕毕竟摆在那里，小场面，该帮忙的时候不用你说我们也动手了。”
“那你应该学软件程序，在公司里当当网管，活轻松钱还不少。”林立话锋转得又陡又急，看向严大青。
王陵当即一瓢冷水泼下来：“网管更不轻松，你别看人家每天好像游手好闲似的，万都中心六层IT办公区，网管就是最坚实的后盾，但凡出了一点差池，即便钱财损失不大，工作进度也要大受耽误。”
“那你觉得学什么好？”林立问道。
王陵喝了口热咖啡，抬眼看向顶头上司，眼里没有尊敬，只有满满的阴阳怪气：“你今天好像很有空啊？咱现在是要讨论他假如学了那个专业吗？我手里的破事可还一大堆呢。”
……
最后严大青还是没被安插到闲职上去，王陵始终觉得荒废人才，而他自己的意见，更是不愿意做个混吃等死的散人。
人事部空降一位经理，正牌的，集团少爷兼总经理亲自带过来入职，面子很大。
“我没有工作经验，坐到这个位置不太妥。”
严大青再次表达自己的顾虑，虽说家族式企业，裙带关系在所难免，但一来就是正牌经理，怎么想都觉得过分了。
林立淡然说道：“这个位置也不是白给你的，林氏集团跟你印象中的家族企业不一样，没有徇私走后门的规矩，任何位置都是有能者居之。我知道，你上来就坐这么高的位置，员工私底下多少都会有些非议，能否用能力去平息非议，在于你。”
“你有三个月的时间熟悉工作，以及深入钻研这个行业，然后我再给你一个月当实习期，做得好与不好，全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盯着，自有公论。做得好，自然没人敢再说什么，能做么？”
严大青想了一会儿，面容无比郑重。虽说在提篮巷子混了好几年，他也算是江湖上的老油条一根，但严格说来，这还是他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
中年男人面对工作机会时，紧张到手心出汗，看起来滑稽，却完全是他应有的表现。
“能做。”
他给出思考过后的答案。
“嗯，能做就好好做，平时照常上班，有事了我再喊你，人事部加上你现在有两个经理，不妨碍。稍后我会让他开个小会，把你正式介绍一下，然后宣布你的特殊性，免得下面人心乱了。给你的四个月，也是给另一位经理的竞争期，这段时间他可能会给你穿小鞋使绊子，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毕竟你已经是老江湖了。”
林立又说道，短短几个小时，他基本已经把平常一整天的话都说完了。
严大青总算把紧张情绪收住了一部分，恢复镇定，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懂照顾人。”
“周全而已，你是我带进来的，照顾你也是照顾我的面子。”
林立扶着窗沿说道，面子这东西多数时候都没什么鸟用，但御下者，面子往往象征着威严。
“总而言之，先说断后不乱。我林立放进林氏集团的人，要么屁事不干，就当个吃闲饭的，我也养得起。要么，你就做出个样子来，堵住别人的嘴。否则，我当场革了你的职，亲自替你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
……
往返梁城两天两夜，九曲盘林阵困住的人比林立出发前多了一倍，阵中新来了一位化神期，带着几名辟谷期，穿着统制的长袍，显然来自于某个修真门派。
地球上大道统就那有数的十来家，林立尚且认不全，小山门更是多如牛毛，所幸有丹朱这个披着年轻皮囊的老妖怪，见多识广。
“他奶奶的，这回把北海剑宗的人都招惹过来了，你小子兜得住么？”
林立站在楼顶望着那群原地打坐的修士，满脸淡定：“看他们出不出得了我的阵法，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把握了。”
“你就作死吧！”
丹朱言语间浓浓的愤恨：“老夫刚得到肉身还阳，就又得来陪着你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林立顿时眯着眼睛，笑容阳光灿烂。
这要是搁在以前，大长老铁定已经溜之大吉了，决计讲不出这番担惊又不能跑的牢骚。
现在，拴着俩人的不再是单纯的共同利害，应该是情谊。
“不对啊，北海剑宗的袍服我见过，短衫紧袖戴护腕护腿，利索得很，而且都是随时负剑的剑客打扮，跟这群人的袍子不一样啊？”
“你说的那是他们的祖庭须弥山，北海剑宗也修剑，位于北海所以叫这么个名儿，比须弥山可差远了。”
‘莫云天’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说道：
“真要是须弥山的人来了，别说你对老夫有再造之恩，你就是老夫的亲爹，老夫也绝不陪你蹚这浑水。”
林立摸摸鼻子：“须弥山也瞧不上太平道的传承啊，就算瞧得上，也拉不下那脸派人入阵。”
“你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还须弥山，就来的这几家就够你喝一壶的了，你他娘的还出去大放流言，真是嫌死得不够快了！”丹朱颇有怨怼的说道。
从看到九曲盘林阵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心平气和的话，但嘴上骂着娘，身体却很诚实，林立去往梁城的两天时间里，大长老始终都守在阵心小楼顶上，片刻不曾离开。
林立对付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向来没招，只好又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着。
此时手机响了，汤臣别墅家里的座机号码，刚接起来，便传出林震天无比严肃的声音：“青云世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