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自己闪人了，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声，弄得林立很茫然。
“兴许他在离阳长老那里留了话吧，吗的，几百岁的人了真是一点也不省心。”盘腿坐在床上，林大少老气横秋地自言自语一阵，然后闭上眼开始今天的修炼。
论境界丹朱现在比自己高出八百里，堂堂五毒教大长老，又不是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自然出不了事，无需担忧。
同样一座山头，同样的时间，教习院内某座小屋亮着油灯，有两人对坐饮酒，与林立相识的午首座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午首座脱了杏黄道袍和鞋子，穿着布衣短襟，而在他对面坐着的，则是一名长得略显老成的青年，头顶扎着道髻，长发披于脑后，也是只留内衣短襟和长袜的闲适穿着。
青年看上去很普通，属于放进人堆里一眨眼就找不着那种，相貌不像大多数修真的男人那般出众，气质更是透着浓浓的民间疾苦，说难听点，寒碜。
“师侄，林立上山，你有没有看法？”
午首座端着杯子轻轻嘬了一口，龙虎山盛名久负的墨婆大脚产量极少，每逢过年，还要给华夏朝廷送几十斤当礼物，他杯中的不过是山下两块钱一斤的散酒，辣口且浓烈。
周寒衣剥着盐花生，捻去红皮，放进齿间，边咀嚼边回应道：“山门新收弟子是常事，没什么看法，不过听说那人是个祸苗，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希望别打扰我修道吧。”
午首座不知道出了名聪明的师侄，说这番话是随口还是随心，他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摸不透掌教师兄，也摸不透天才师侄，所以逐渐养成了懒得去猜的习惯，挑了片带脆骨的卤猪耳，又说道：“你当年上山来，八九玄阶走到还剩三梯的时候，转身往回走，你说五千八百二十九阶是你的诚意，最后一阶是你的骨气。”
“嗯，就是，出门前我爹那么嘱咐我的。”
周寒衣挑了块素来喜欢吃的凉拌石花，点点头。
午首座拿起杯子又放下，眉头有点打皱：“今天林立也没走完。”
只对酒肉菜食感兴趣的周寒衣停了筷子，抬起眼睛望着师叔：“他爹也叫他留了三阶不走吗？”
午首座说道：“是不是他爹喊的我不知道，不过他走了五千八百三十阶，比你少留了一阶，意思是不是他比你要少点骨气？”
周寒衣低头继续吃东西，红亮亮的辣油拌出来的猪耳朵，看着让人极有食欲，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他喝了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把辣味忍过去，说道：“我觉得骨气只要有就行了，不在乎多少，而且谁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呢，多走那一步，没准儿是给天师府留颜面也说不定，听说他是商贾世家出身，生意人都不太喜欢把人得罪彻底。”
“不得罪人难道比骨气重要？”
“师叔，心长在别人肚子里，咱哪能把人家想的啥都琢磨明白了啊？万一人家只是走到那一步不想走了呢？”
“改天我找他问问。”
午首座又喝了口贼辣贼呛喉的劣质散装酒。
……
……
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夕阳赖着不走挂在墙头舍不得我。
大清早，晨钟敲响，林立哼着小曲儿起床，洗漱收拾一番，换上身新衣服出屋子去膳房吃早饭。
天师道属于正宗的正一派，推崇于人间烟火中悟道，没有辟谷绝食的说法，所以下到外门弟子，上到掌教天师，每日三餐都要按时按点的吃。林立虽然得了免疫化元大阵的牌子，境界已经回到化神中期，还是要入乡随俗。
隔壁屋青云见心也在此时开门出来，刚好遇见，俩人便结伴一起过去。
“你那位寡言的朋友不吃早饭吗？”
“他昨晚就走了，本来就是顺路陪我见个老友，见完了自然要回去。”
“嗯。”
话题终结，他和她原本就不是多么熟络的关系，因为立场关系，多少算半个仇敌，没多少话可聊才正常。
天师府的膳房规模超大，比唐城大学的食堂还宽敞，伙食也开得不错，样式齐全，清粥面条馒头包子油条，甚至连汉堡包都有，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随意挑选。
林立爱吃瘦肉，拿了两碟荤菜两个鸡蛋，和一碗瘦肉粥，找到位置坐下。
整座天师府就只认识他这么一个人，青云见心也端着盘子过来，与他一起吃饭。
“大早上吃这么简单？”
林立看到仙女儿盘子里的两个白面馒头和一个煎蛋，不禁问道。
修真者又不像凡间女子需要减肥，反正怎么吃都不会胖，以青云见心的身份，这么吃确实有些奇怪。
“馒头和煎蛋的地方人比较少。”
青云见心回答道，她辟谷前在家吃饭，都是下人把饭食送到面前，没经历过排着队拿东西吃，也不想跟别人挤来挤去。
“还挺娇贵。”林立腹诽道，他本人就算是不知劳碌的富贵命了，但当年在学校也是要排队吃饭的，只是可以插队而已。
不过看着那飘然出尘的俊秀脸蛋，林立发现青云见心还真应该娇贵，否则都对不起老天爷精致雕刻的一番苦心。
“没事，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此刻的林立满身透着疑似绅士的风度。
“不必麻烦了，我不饿。”
“我也没觉着饿啊，但反正都要吃，干嘛不吃点可口的东西？”
林立越说越来劲，逗弄这种矜持的女人玩，向来都是纨绔子弟们共通的乐趣。
“真的不必麻烦。”
青云见心依旧摇着头。
“吃肉不？”
林立已经站到了一行队伍的后面。
“嗯——”
青云见心点了点头。
家人从小对她的教育，是自己的事尽量不要麻烦别人，而她本身的喜好，也不愿意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但很显然，如果她继续拒绝林立，以少年活泛的秉性，事情容易变得更麻烦。
而且，林立有句话说到了她心坎儿里，反正不想吃也多少要吃点，何不吃些美味可口的。
她其实挺想尝尝第三个台子上，那种炸得金黄酥脆的肉卷。
……
早饭结束是天师府弟子们每天的早课时间，除去拥有特权的殿前弟子和长老亲传弟子，其余门人都要到上清宫殿门前打坐听讲。
人群络绎的天师府仿佛瞬间空了，无所事事的两个外人，绕着恢弘建筑四处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南面的出口处，站在门外可以俯瞰到整片龙虎山的山势。
从山顶到山腰，郁郁葱葱，云蒸霞蔚，不是仙境但至少算半个仙境。
光是站在那里看看，都足以抚平许多负面躁动的情绪，静神宁意心旷神怡。
“谢谢你。”
人利于己应当道谢，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更是身为大家闺秀必有的涵养，显然，青云见心有这种涵养。
林立展开双臂，迷眼深吸着山顶的空气，漫不经心道：“我就是见不得凡间那些女的，动不动就嚷着减肥不正经吃饭，不该吃的时候比谁都能吃，习惯性地把偏见挪到你身上了。”
“哦。”
青云见心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方向，沉默不语。
不熟的两个人之间，确实没什么话好讲，比起硬找话题尬聊，欣赏脚下的美景有趣得多。
这个问题上，他们有着相同的觉悟，所以气氛很自然地沉静下去，林立没再开口，她也乐得安之若素。
龙虎山屹立道庭之首百年，不是没道理的，这座山门占据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大概是地球上现存最佳的风水宝地之一，灵气相对凡间都市充裕十倍不止。
“以前夺灵阵汇聚的灵气浓度，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可真是好地方，难怪那些散修，总是挤破脑袋都想进山门，当个扫地的都愿意。”
林立心里颇有些羡慕龙虎山弟子，有此等充沛的天然灵气场，比凡间方便太多了，倘若在此摆上地元阵，平稳修炼，最多三年他就能破入化神后期。
半个时辰过去，上清宫弟子们的早会散了，整片天师府又遍布人气热闹起来，山门大开，准备迎接今天的凡间信徒和旅客。
一道神识传音进入林立耳中，来自掌教天师，提醒他可以去养丹庐找离阳长老了。
“我先告辞。”
林立向青云见心挥挥手，原本要说拜拜或者再见，但想起人家是修真世家的小姐，便用了个比较古代的暂别说辞。
青云见心学着样子挥了挥手，沉吟片刻，道：“好运，如果离阳长老真肯收下你，以后你的麻烦会少很多，无论谁要跟你作对，在那之前，都要忌惮你的身份。”
她所说的那些麻烦，自然也包括她自己的家族，如若林立有幸成了养丹庐的关门弟子，依附于龙虎山的青云世家，便没有继续以势压人的理由与资格。
“三克油，谢谢你的祝福。”
林立迈进米红细漆的南门，摇晃着手洒脱远去，并无多余的念头，就只觉得自己当时救这姑娘，没救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