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蔷哭的梨花带雨,模样更显楚楚可怜。只是季瑶主仆二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的享用着手上的美食。
以前在寨子里,这一招可是最管用的,只要她一哭,所有人便都依着她了。而眼前这两位是什么情况呢?
难道她们的心事石头长的吗?
季蔷正暗自揣测的时候,鼻端传来一阵香味,引得她口中生津,下意识的吞咽了口吐沫。只是垂下眼帘的时候,正看到季瑶举着一个腿子退,放在了自己的嘴边,“三小姐,这烤兔子肉可好吃了,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说话间,油腻腻的腿子肉已然贴在了季蔷的红唇上。
“啊……”
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声直欲穿破云霄。季瑶捂着耳朵这才幸免于难,道:“三小姐,我这好心拿给你吃,你不吃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这样大呼小叫的。没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季蔷从小那是被叶春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眼泪瞬间就模糊了双眼,嫩滑的小手不断的擦着被兔子肉碰过的嘴唇道:“你就是个坏人。等我回去告诉娘,还有顾大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说完就提着裙角呜呜咽咽的跑开了。
青禾有些担忧的问道:“小姐,咱们这样的作弄她,会不会?”
季瑶笑道:“不会的。此时此刻,我们才是顾云凡眼里最重要的!”
不光是顾云凡,换了任何一个人来,相信都可以拎得清轻重。江南首富之女,这样的身份,岂是人人都能拒绝得了的?
临安府衙内的秋霜居是个西北角的院落,虽不大,却也落得个清净。周衍神情淡漠的盯着棋盘,剑眉微皱,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
屋子里从入了秋便燃起了地龙,加上屋子又放了炭盆。当真是温暖如春,就连几案上摆着的杜鹃花都已经打着花骨朵儿。
贾仁恭敬的立在一边,衣服已然被汗水浸湿,黏腻腻的贴着后背很不舒服。不时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珠。
“事情办成了?”周衍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贾仁恭敬的回道:“回少主的话。事情已经办妥。季姑娘已经安然进了群英寨。如今只等少主试下,看什么时候将赎金送去才最合适?”
周衍习惯性的摩挲着手指,并没有回答贾仁的话,转而问道:“回来的路上就没有被人盯梢?”
贾仁笑道:“少主英明,一切都在少主预料之中。奴才按着少主的交代,找了个身形与奴才相似之人随车队回了苏州。”
周衍夸赞道:“此事你做的很好。”
“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不敢当少主的谬赞。况且奴才的命都是少主的,就算赴汤蹈火那也是应该的。”贾仁的脸上露出喜色,跟着磕头表着忠心。
周衍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需要送赎金的时候,我会让简坤去找你的。”
“奴才告退。”贾仁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撩开门帘的时候,一阵寒风兜头吹来,这猛然冷热交替,直让他打了几个寒噤。
“少主,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季小姐?”简坤身材颀长,立在周衍身前,连光线都暗了些。
周衍示意简坤往边上挪一挪,饶有兴致的道:“她啊?我该替那个顾云凡感到担心才对吧。”
简坤见周衍难得的玩笑,也咧着嘴巴回道:“季小姐,人长的好看,武功又好。就是脾气古怪了点。要是少主能够……”
周衍斜睨着看了简坤一眼,简坤后面的话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只是心里依旧腹诽着若是季小姐将来做了少主夫人,那岂不是一举数得?既可以照顾少主的起居,又可以保护少主。
简坤跟了周衍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少主只凭着感觉便毫不犹豫的去帮助一个人。
季瑶,是个特例!
周衍有些晃神,从那天大雨里的初遇,她躺在他的腿上,他拨开她贴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且虚弱的脸庞。到那一晚她冰凉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处眼里迸发出的冷意。
周衍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叫季瑶的姑娘,勇猛有余,却有欠思虑。一根筋的不管不顾的劲头,倒是很让他羡慕。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一个人。却在后来成为一个三思而后行的局中人。
人生如棋,无论他是黑子还是白子,要的总是走一步算三步的远虑。一着不慎,何止是满盘皆输,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简坤看着周衍垂眸浅笑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而立。少主一贯的脸皮薄,他是知道的。
冬日里的夜格外的冷些,即使屋子里起了地龙,放了炭盆。过了戌时,周衍还是忍不住的犯困。早年间的伤势太过沉重,以至于双腿失去知觉,只能以轮椅代步不说,更是伤了脏器。
简坤让丫鬟们伺候着周衍睡下,又吩咐多拿了一床被子添上,掖好了被角。
周衍轻扯嘴角,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失落轻声道:“简坤,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也曾手持利剑,能够与你在雪地里战成平手。”
简坤没有答话,胸口处闷的难受。曾经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百转千回之后只剩下缠绵病势,东躲西藏。
“少主,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简坤将屋里的灯吹灭。倚着床边却怎么也睡不着。
细细索索……
有及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像是踩在落叶上似的。简坤猛然睁开眸子,透亮的眼睛在黑夜里如同黑色的宝石一般。手指按在剑柄处。
另一只手按在床边的机关处,床铺无声的翻转,恢复原样的时候哪里还有周衍的身影。简坤翻身跳上床,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屋顶上的黑衣人猫着腰,每次的落地都几乎没有声音,可见轻功的已然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准。
院子外的黑衣人也悄然来到窗户边,一根细长的竹管穿过明纸糊就的窗户,有淡淡的烟雾吹进了屋子里。
过了许久,寒风呼啸的夜里响起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三道黑色的身影迅速的潜入了屋子里。然后缓步走到床边,高举的剑冷光一闪就要劈下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简坤猛然将被子翻开,带着淡淡体温的被子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却挡不住简坤凌厉的攻势。
长剑出鞘,有棉布被划开的声音,跟着是“扑通”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邱远锋清楚的感受到冰凉而锋利的剑正抵在自己的脖子间,说实话他并不害怕,身为死士,他无比的清楚,每一次的任务都是生死间的抉择。要么生,要么死。
“谁派你来的?”简坤怒不可遏的喝问道。
邱远锋正想往剑刃上凑,任务失败唯有一死。只是脖子刚要动,却被简坤点了穴。
简坤将屋子里的灯点燃,然后将邱远锋的黑色面罩拿下,黑色面罩下的是一张普通的脸庞。属于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
邱远锋的眼睛里是视死如归的淡然。简坤骂了一句,然后一拳打在了邱远锋的下巴上。一颗带着血渍的牙齿落在地上。
简坤将牙齿捡起,拿到邱远锋的眼前,目露凶光道:“这样的伎俩,在我这没用。落到我的手里。即使是哑巴,我也能让他开口说上三句话。”
邱远锋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慌乱,他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这次要刺杀的不是临安周知府家里不受宠的次子周衍吗?
为何周衍会未卜先知?为何眼前这个随从武功那么高强,居然知道死士的牙齿里藏着之命的毒药?这样的密文哪里又是一个知府家里的随从可以知晓的?
北风呼呼的吹着,院子角落里的那一丛青竹摇曳着身姿,印在窗户上竟多了几分鬼影重重的错觉。
“沙沙……”
竹叶摇晃间的摩擦声像是暗夜里昂着头颅吐着信子的蛇一般。
门被推开,有风趁机钻进了屋子里,周衍的脸上泛着青色,嘴唇也冻的发紫,脸色阴沉的看着立在屋子里的黑衣人。
简坤见状连忙将炭盆搬了过来,又拿了羊绒的毯子给周衍盖在腿上。
“回去给你主子带个话,属于我的东西,早晚我会拿回来的。”周衍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丝毫没有被刺杀,或是在寒冷的冬夜被扰了清梦的愤怒。
出于本性,以及对活的渴望。邱远锋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听见了。
周衍挥手示意简坤将人给带下去,这天下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这临安府也不再安全了。
约莫到了下半夜,简坤才回来,浑身上下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少主,事情已经办妥了。”
周衍只嗯了一声,简坤办事他从来都放心,“简坤,咱们得走了。”
简坤拱手道:“少主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
周衍揉着额角道:“都已经在临安这样的边界小城了,居然还是被找到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高海阔居然也没有他周衍的容身之处?周衍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必须要争。争,这一口气。争,这能在世间活的自在的权利!
生而为人,生而为周衍,他无可奈何。唯有闭上眼睛,认命运作为身后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