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第一天认识陆九爷起，这广纳斋的铺子我来了无数趟，当真是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所以到了地儿自然而然便往门口一站，别人以为我要插队也实属正常。所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没有跟排队的诸位解释清楚，有错在先，人家怼我两句，合情合理。
只是眼前这位，可就有些蛮不讲理，甚至是胡搅蛮缠了。几句话下来，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做何种表情。
你说我要是不跟他计较吧，这货说话实在气人；但让我跟这么一混人做口舌之争，也犯不上。
如果吵架对手是个逗比，那么应该选择对其视而不见，还是将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对方同一水平，酣畅淋漓来一场low比间的对决？！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正当我认真思索这一问题时，广纳斋的店门忽然打开。只见一个人脸朝里不住作揖，后背朝前，倒退着从里面走出，嘴上还不住说着：“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相送呢？”。从穿着打扮上来看，此人应该是前来谈生意的客商。
我不禁有些好奇，一向对人谦恭无比的陆九爷，什么时候有这种架势了？！
谁曾想，紧随那位客商之后走出来的却不是九爷，而是广纳斋唯一的伙计小六子！只见小伙子身穿一身裁剪得体的唐装，除了脸庞稍显稚嫩外，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古时候的员外郎，相当有派头。
门外等着的其他人见到他，都是恭敬的一拱手。小六子视线淡然扫过，看到我眼睛立马就是一亮。
“鸿爷，您来啦！赶快里面请！”小伙子冲着我抱拳深施一礼，然后淡淡对方才排队的那些人说道：“老几位，对不住了，今儿个咱们就到此为止了，要是有东西想出手，明早再来。”
原本长风衣见到小六子出来，脸上立马堆砌出无比谄媚的笑容，就差没冲过去抱着人家大腿不撒手了。小六子这话一出口，他的表情瞬间仿佛被万年冰川冻结在脸上，机械地扭头看向我，脖子发出咯咯咯的诡异声响。
“这这这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大大人不记，小人人过！”
小六子闻言，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向我询问道：“鸿爷，这小子得罪你了？！”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谈不上得罪，一点小误会而已。”
“是是是，只不过是个小误会，以鸿爷的气量，哪能真跟我这混人置气呢？”
小六子冷着脸呵斥道：“苑忠，你还知道自己混呐？给我牢牢记号了，这位是太叔博鸿，鸿爷！他是我们广纳斋的贵客，以后你要是再敢对鸿爷有半点不敬，咱之间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名叫苑忠的小矮子唯唯诺诺地离开了，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小六子毕恭毕敬地将我迎进店铺里间坐好，关门落锁，沏了一壶上好的毛尖。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个月没见，不仅人长得壮实了，派头也足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小六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鸿爷您就别埋汰我啦，我这不是岁数小么，自然地装的派头足一点，好给自己找找场子啦！这些个常跑乡下数铜钱的贩子们都鸡贼的很，你越是一副恭敬良善的样子，他们就越觉得你柔弱可欺。你要是表现的强势硬气一点，他们救怂了，反而会主动顺着你。”
“可以呀，说的头头是道的！不过，今天怎么没见着陆九爷？”
“昨晚有位大主顾远道来帝都，陆九爷亲自登门，给人拿东西过去看，喝高了便没回来。鸿爷您先在这儿歇会儿吧，刚才我打电话那会儿九爷已经在往回走了，不出半个小时准到！”
我将散发着浓郁豆香的清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笑着问道：“那九爷把你留下看店，你放着生意不做跟这儿陪我喝茶，没问题的么？”
“那些个都是小生意，鸿爷您既然来了，保不齐就有大生意做啊，我还搭理他们作甚！”小六子嬉皮笑脸道。
“我今天可没带什么货过来。”
“那我就陪着您聊会儿天，跟您学习，长长见识！鸿爷，您吩咐我帮着运作的釉陶，现在行情不错，估计不出半年就能见着回头钱了。陆九爷可说啦，只要这项目开始盈利，就算我出徒，往后把店交给我打理，他老人家就退休等着享福了！到时候，还得要多多仰仗您帮衬呢！”
“呵呵，跟我还这么客气？陆九爷虽然跟我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我心里明白，这些年其实是他老人家提携我更多。放心吧，你是他的门徒，就算我半个弟弟，回头有什么事情言语一声。”
“好嘞！”
陆九爷和小六子两个人的家事我了解的不多，不过大概知道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是相依为命的，半是师徒，半是父子。所以九爷打算将铺子交给小六子的事情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只是他老人家做古玩生意本就颇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忽然想退休了？
过了20多分钟，陆九爷果然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提溜着一只大手提箱，身上脸颊上还顶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潮红，想来昨晚定是喝了不少。
“哎呦，鸿小爷来啦！”九爷刚进门，见到我脸上就是一喜，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哈哈，九爷您神色不错啊，敢情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昨晚的生意谈的很是顺利嘛！”
谈到生意，陆九爷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您看这不，我带去这一大箱子总共五六件东西，都是我们广纳斋里压箱底的好货，结果人家只看上了一件，到最后还觉得不够尽兴，托我接着帮忙找呐！唉唉，可人家要的那种档次的东西，又哪儿是这么好找的？！”
“九爷，您这儿东西的档次我是知道的，当真不算低了。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人家才只看上了一件？！他这是想找什么档次的货啊？”
陆九爷神秘一笑：“我简单举几个例子吧。您之前的收藏里，低眉砚、伪传国玉玺、写生珍禽图，这三件东西的档次就差不多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九爷方不方便问一句，这人谁啊，好大的气魄！”
“这位先生姓蒋，是港岛那边数一数二的富商。据说蒋家的老爷子雅好收藏，马上要过80大寿，蒋先生便想着收几件好东西带过去作为贺礼。人家的眼光那叫一个高啊，反正不差钱，非国宝级的东西都不带正眼看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鸿小爷，何事不妥？”陆九爷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原本还在想，这真是瞌睡了立马有人送枕头。我刚刚从国外收回来好几件国宝级别的东西，正愁东西档次太高了不好出手呢，结果您这儿刚好有人找不到货。”
陆九爷眼睛一亮：“真的？！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怎么看您好像并不太高兴啊。”
“原因就在于，我带回来的东西里那六件堪称国宝的，其中四件都是人家直接佘给我的，钱都没给呢，为的就是让我能努努力，在国内帮着找个好的归宿，说什么也不能再卖到港岛去了。剩下那两件我自己收来的东西有一件已经让给了司徒正我老爷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一件东西方便拿给这位蒋先生看看了。”
是的，虽然港岛在几年以前已然回归祖国的怀抱，但由于那里在历史上一直是自由贸易港，东西出入境的手续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根本不需要手续，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东西从大陆到港岛就已经算是出关了。所以即便港岛人民也是我们的同胞，但董夫子托付给我的那些东西却是不能让给这位蒋先生的。
“喔？！原来司徒老爷子最近收藏到的那卷《丝路山水地图》，是从小爷您这儿让出去的！”陆九爷惊得眉毛都掉下来了，“好家伙，鸿小爷您这趟米国之行带回来的，光是这种档次的东西就有6件之多？！”
我微笑点头，陆九爷立刻激动地一跃而起，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哎呀呀呀呀，您看您这，这这么多好东西，您怎么不带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呢？！”
“嘿嘿，一个是东西太多，我一人拿不了；另一个，我这不是怕报国寺市场里面人多手杂么，万一弄丢弄坏了，我可真要把老本都给赔进去！这些宝贝啊，现在还都在银行保鲜库里锁着呢。九爷您要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着您直接去银行vip室里，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请您给掌掌眼。”
陆九爷当即一拍大腿，急不可耐的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有时间，不如就今儿去吧！”
我耸了耸肩：“没问题啊，那现在就走呗！”
“九爷啊……那您看咱这店面，我是还看不看了？”
“你这个小笨小子！”九爷给了他一个瓜瓢子，嚷道，“咱这儿哪有那么多的大生意可以做啊，还不赶紧跟着一块儿去看看鸿小爷收来的宝贝——这种长见识的机会，那可不是等闲能碰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