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瑶此时的内心活动是剧烈且激荡的。
人在刑侦队，身为副队长，这些年来血腥暴力的场面，她自然见过，并且可能还不少。
所以她有胆魄，也许比很多男人更具备勇气，
但陈思瑶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野兽——那种二者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直面一头体型巨大、茹毛饮血的棕熊。
相比动物园里被笼子囚禁起来的各色各样的猛兽，现在这一头熊，比整个动物园加起来还吓人，拥有着来自潜意识的威慑力。
总说人心才最可怕，鬼怪猛兽都相较不如，但身临其境的时候，你会知道这只是句屁话。
穷凶极恶的歹毒，但凡不是毫无理由嗜杀成性的疯子，起码还有谈判的可能，跟一头熊，你能谈什么？
穿着便装配枪不在身上，陈思瑶失去了自保的手段，以及自信的来源，她很恐慌，平素爆发力极强的娇瘦身躯，微微发着抖。
“怎么办？”
陈思瑶幽声问赵宇林。
心灵强悍如她，也难免慌张临头，因为无计可施，还因为来自本能的惧怕难以抑制。
纵使内心再强大的人，落入畜牲口中殒命，也终归是不值的。
孙乐灵紧张地抱住赵宇林，大概惊吓过度产生了错觉，她感觉后者的手臂仿佛比平时粗壮了不止一圈。
周彩凤在赵宇林左边，一手牵着男朋友一手牵着弟弟，气息偏薄，同样很害怕，但是女生当中看起来最镇定的：“我们应该跑不过四条腿的。”
“姐夫，你敢带我们来，就有办法保护我们吧？”
周一点声音有些飘忽，语气却很笃定。
赵宇林没回答他，被周彩凤牵着的左手松开，拍了拍孙乐灵示意她别抱住自己的膀子。
箭矢已经搭在弓弦上，待孙乐灵不安宁地收回双手，赵宇林三指捻起箭羽，重新挽弓。
看样子，是想射熊。
“赵宇林你疯啦！？”
陈思瑶格外激动，担心惊动不远处冷眼觊觎的棕熊，调子刻意压低，更显小心翼翼。
“那是头熊！皮糙肉厚，一两发子弹都打不穿，你拿箭射它只能激怒它！”
现在的棕熊只是盯着他们，暂时没有流露出捕食的征兆，兴许人家已经吃饱了，出来散散步晒太阳。
但赵宇林这一箭出去，那头棕熊即便原本不会攻击他们这群异类，也会被惹毛发怒。
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们两条腿必然跑不过四条腿，然后被熊掌拍碎颅骨或胸腔。
哪怕分散开来各自择向而逃，也至少有一个人会承受野熊的怒火。
“人怎么能怕牲口？”
赵宇林面无表情问道。
“人怎么就不能怕牲口！”陈思瑶情绪激动地反问。
赵宇林咬着门牙意味难明地笑了笑，说道：“来了一趟化龙谷，我总不能空着手，带点礼物才好。”
陈思瑶怔了怔：“什么？”
“我要借花献佛。”赵宇林说道，随即想起那人是个道士，证道后也不能称之为佛，应该叫神仙才对。
所以确切说来，是借人参果献给镇元大仙。
赵宇林这么想着，发现自己的汉语造诣貌似深厚了几分，于是又笑了笑。
“疯子！”
陈思瑶终于咂摸透了对方话里的含义，有些骇然，却再也说不出别的。
四野风吹，离离原上草片片摇曳，风儿很温柔气氛很静谧。
那头棕熊似乎确实已经进食过了，瞅了远方的人类一会儿，动作缓慢地扭着肥胖兽躯，调头往别处走。
至此，众人应当算是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周家姐弟和孙家小姐以及她的新闺蜜，却无法像劫后余生那般松一口气，也来不及庆幸。
因为她们和他知道，队伍中有个人要作死，而且是强行带着大家一起作死。
呔！
一声断喝平地起，赵宇林猛吼道：“大牲口，给你爷爷站那儿！”
藏棕熊扭过脑袋，小而亮的黑眼珠看向身后。
动物的嗅觉远胜人类数倍，可以感知到一些潜在的东西，它嗅到了风里带来的某种气味，发出低沉的闷啸。
这便是野生与圈养的区别，野性往往与警惕性并存，而野性难驯的动物，才能有骨子里最纯粹的兽性。
兽性狠戾，不好斗，懂得趋吉避凶，但也嗜血。
那头熊又把肥大的兽躯扭回来，重新对准人类所在的方向，熊腰挺直，两只前爪离地。
它站立了起来。
——熊站起来的原因有许多种，能让人害怕的只有一种，就是它受到了威胁。
陈思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颗心漂浮不安，最后也不得已，伸出两根手指，揪住了赵宇林毛衣的后摆。
孙乐灵在接近两个月时间里，已经习惯了遇到危险被赵宇林保护，她对自己的年轻保镖还是有信心的，颤颤巍巍道：“加油。”
“姐夫，一帮人能不能活命，可全靠你了啊！”周一点提醒道，他没在那个挽弓搭箭的男人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慌乱，自己便也不急不忙了。
跟有自信的人站在一起，没别的好处，就是个踏实。
棕熊就那么站着，遥遥望向人类这边，虽然隔得很远，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紧盯的目标没有旁骛，只有赵宇林一个。
赵宇林也盯着它，嘴角笑意愈发泛滥。
没有人知道一人一熊要互相盯着彼此盯多久，这种时候，时间最是难熬。
周彩凤对赵宇林说了句很不符合她气质的话语。
“打它呀！”
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兴奋。
陈思瑶右掌掩面忧伤，自己这是遇上一帮什么样的奇葩呀！对面站的可不是比熊，是正儿八经的棕熊啊尼玛！
关外也有熊，黑熊，北方大都管它叫黑瞎子，而华夏普遍的叫法，称其为狗熊。
陈思瑶依稀记得，自己还很年幼的时候，跟着父亲和一支卫队钻进过长白山，那时候就遇上过长白山里一头三百公斤的黑狗熊。
当时保护措施周全，年纪也小，被老爸抱在怀里的陈思瑶，并不晓得害怕为何物，只是现在想来，眼前与当年折叠重合，不禁满心打鼓。
几十杆霰弹枪加两挺小机关，干倒那头黑瞎子尚且花了不少功夫，一人一弓，怕是觉还没睡醒？
山海关外的人，比关中人离熊瞎子更近，古来便对熊瞎子与长白虎孰强孰弱莫衷一是，有人说老虎干不过瞎子，有人说瞎子干不过老虎，但无论怎么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就足以证明黑熊起码能与森林之王有一战之力。
棕熊跟黑熊是亲戚，体型一般都大过后者，破坏力自然只高不低。
很多专家都认为棕熊与老虎轻而易举五五开。
陈思瑶想着想着便不寒而栗，张口准备劝劝赵宇林，却发现自己抓着赵宇林衣服后襟的手，恍惚中已被孙乐灵的温暖小手牵住了，而赵宇林本人，则是仰天屈膝，双臂大展大开，将那副牛角弓拉满了，宛如一道圆月。
再看草原另一方的棕熊，不知何时，改变了站立姿势重新四脚着地，呼呼地跑了。
那样子，像是在逃。
“姐夫，射它！快射它呀！”
周一点莫名的雀跃异常，站在旁边又跳又叫催促着。
“它肚皮最柔软，刚才站立的时候，最容易射杀吧？”周彩凤出谋划策，有些不解。
赵宇林笑得寒冷，眼中绽着厉芒，比化龙谷中央那片镜湖温度更低：“射肚皮，太没挑战，让它跑才叫猎杀。”
他们是来打猎的。
“那它万一逃掉了，我晚上上哪儿去吃熊掌？”周一点显得分外急切。
赵宇林说道：“两条腿跑不赢四条腿的，四条腿却跑不赢没腿的，它跑得再快还能跑过七百斤的弓射出去的箭吗？”
“七……七百斤！”
周一点震撼得无法言说，他是这群人中第二个懂得玩弓箭的人，知道七百斤的弓意味着什么。
先前他看到那张牛角弓，便预感那东西不普通，却没想到拉开它需要七百斤的气力。
更恐怖的是，牛角弓在赵宇林手中，被拉得满圆如月，看上去并不是很费力。
拉开七百斤的弓都尚有余力，那是不是全力可以拉开一千斤的弓？周一点不敢往下再想，怕吓着自个儿，一千斤的臂力，那还是人么？
草原苍茫，目力所及仅有深草稍作遮掩，几乎没有任何实在的掩体遮挡物，棕熊只能不住地朝更远的方向跑，仿佛后面有着一样令它骇然惊骨的事物。
赵宇林注目不辍，箭尖星点寒芒缓缓移动，瞄准着，预判着。他的姿势很熟稔，在此之前谁也不晓得他还会玩这个，看样子还是个中老手。
瞄了片刻，赵宇林唇角动了动，向上勾着，大概是道笑容。
陈思瑶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不见这个表情，孙乐灵三人却看得真切，也默契地明白，胜券在握的模样说明他即将放箭。
此时，只需他轻轻松开捏着箭羽的四根手指头，那支前端镌着锋芒的箭矢，便会以无比迅疾的速度直飞出去，之后，大概嵌入棕熊的身体里，也许熊屁股，也许熊肩，也许熊掌。
当然，也可能射不准，但看赵宇林的表情，这种概率很小。
所有人都在等待赵宇林松手，任由箭矢疾飞，陈思瑶也不例外，她好奇棕熊缘何逃跑，更期待赵宇林的箭矢离弦。
“算了。”
赵宇林忽然叹息，将拉满的牛角弓收起，箭矢最终没有刺破空气戳穿熊皮。
风老头曾经嘱咐过他，杀生惹罪孽，人可以杀，因为很多人罪大恶极，但畜牲毕竟也是生灵，少杀为妙。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箭即将离弦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他也很无奈。
呜~
一道兽吼，惨痛悲鸣。
草原上的五人顿感讶然，纷纷看向快要消失于视线之外的那头棕熊，发现它已经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