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脸上一派镇定从容,看向虬髯汉子的眼中甚至有一丝嘲讽。她是从修罗战场上下来的人,连生死都无惧,区区动乱在她眼中犹如小孩胡闹。荆庭则是因为立在她的身边,不自觉地将腰板挺得笔直,眼中那一丝焦躁也收敛不少。
那虬髯大汉显然也注意到二人,眼中燃起了兴奋,再也不管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衙役,朝二人走了过来。
荆庭虽然知道白凰翡的身手,可看到虬髯大汉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他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又拉了拉白凰翡,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事关两国邦交,姐姐还是避一避吧。”
白凰翡忽然回头看了荆庭一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也仅仅一刹那,便又被掩了下去。
荆庭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
那虬髯大汉已然在阶下,他平视着白凰翡,眼中有惊讶、探查,随即就是嘲弄。他抬起手朝白凰翡扫去,后者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就在虬髯大汉的手即将碰到白凰翡的一瞬间,斜里一人凌空一脚正踢到他后颈处,高大的身影立时倒在地上。
看那大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白漓江忙招呼衙役将他锁回去,又吩咐人去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才看向立在酒楼门口的女将军。一抬眼,却看到白凰翡身后的荆庭,他微微诧异,正要行礼,却见女将军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经了这么一闹,荆庭也没了心思去栖霞酒楼吃饭,“我也该回宫去了。”
白凰翡知道他要去禀报刚才的事,没什么话说,只弯腰送了二皇子离去。
待荆庭走远了,白漓江才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道:“长姐没事吧?”
“我没事。”一直压抑着的狠戾爬上了白凰翡的脸,她的视线幽幽地落在凌乱的花月坊门前,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花月坊位在枫城中心,与白府隔了好几条长街,白漓江脚力再好,也不能这么快赶来。他垂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她,“正要去相府,长姐要的名单,除了去世的,都在这里了。”
白凰翡眼神暗了暗,将那个信封快速收入袖中。
白漓江看她神情有些哀凉,劝道:“逝者已逝,长姐也不必过度伤心。”
“这里的事很快就会传开,这件事你亲自处置,务必严办。”白凰翡将满腔的悲凉压了下去,满面阴沉道:“借着此事让他们看看你的实力,日后你到秋山戍边也会轻松许多。”
直到刚才,白漓江心中还有疑惑。枫城乃国都,谁胆敢在这里闹事?更令他不解的是将军就在这里,她却任由那汉子伤人,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长姐之所以等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他有些震惊,也有些感动。
白凰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漓江,让他们好好看看,我荆国国威不可侵犯。”
要问这世上没脚却跑的最快的是什么,答案无疑是众口传说的消息。
秋拣梅拥着薄薄的披风立在相府门口,几只飞蛾绕着梁上的灯笼飞了好几圈,白凰翡才从长街慢慢地踱步而来。他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拉着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白凰翡愣了一下,秋拣梅忽的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花月坊的事我听说了,你如今不比从前,卷入这样的是非中对你不利。”
白凰翡会心一笑,掺着他的手回府去,一路上将花月坊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听到荆庭也在场,秋拣梅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蹙眉思了一会儿,问道:“夫人是为白副将考量,二皇子也能眼睁睁看着蛮人欺市?”
白凰翡松了手进屋,不在意地道:“二殿下素来闲散,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她说着话,解了发带和外套,往后头的浴房梳洗沐浴去。
秋拣梅抬步进屋,满腹心事地临窗坐下。
花月坊的事早已有人一字不落地向他述说过,白凰翡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可荆庭又是为什么?他出现在那里,是巧合?
不等他将这些事想通,白凰翡已经换了身清爽的紫衫进屋,她将头发散散地系在脑后,又重新穿上那件外套。垂首思了片刻后,方说:“拓跋哈达狼子野心,太子和漓江虽然给了他教训,远远不够。若不能有效地震慑他,只怕中秋宫宴也未必太平。”
秋拣梅捻了捻袖口的束竹刺绣,视线一直落在小院门口那一簇矮小的紫竹上,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也只是表明听到了她的话。
白凰翡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只听见风穿过竹林传来的簌簌声音。她看了看临窗而坐的男子,垂眉将信封贴身收好,低声道:“夫君也早些歇息吧。”
她刚要躺下休息,秋拣梅却道:“三十年前大败拓跋族的是老将军与太息殿下,如今一个老了,一个去世多年,拓跋国力渐盛,不愿俯首称臣在意料之中。拓跋哈达比拓跋哉更有野心,要想震慑他,寻常办法行不通的。”
他起身走到床边,抚了抚白凰翡还未干透的发,柔声道:“夫人若不放心,我亲自走一趟。”
白凰翡怔怔地看着他,眸中复杂的神色变了几变,“你可知道……”
“头发未干就睡觉,仔细头疼。”不等她的话说完,秋拣梅解了她系发的带子,取过一旁纱巾给她擦头发。柔柔的纱巾在五指的拨弄下穿过密发,缓缓带走发间的湿气。玄衣男子眉眼低垂,满目宠溺。
可此时的白凰翡却是心绪难平。
秋拣梅有过人之才,多次提点太子殿下,可他在外人眼中仍旧是个体弱多病的丞相幼子,很明显他并不愿意参与朝中事务。此次拓跋哈达一事,他若出面,必定传开,届时他这闲逸的生活也没了。
可即便明知如此,他也愿意走这一遭,虽说荆国男儿本该大义当先,可此事未必就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只是唯有此法最简单便捷。
她眉心刚刚蹙起,额头便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身后的男子浅笑着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夫人放心,我既然应下了此事,自然会办的周全,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听他如此说,白凰翡稍稍松了一口气,感激应道:“多谢。”
一夜的时间,拓跋将军沙赤木大闹花月坊的事便在枫城传开,城中百姓议论纷纷。百官对此事的态度十分统一坚决,严惩不贷。可具体严到什么程度,连上官丞相都只有一句:按律严办。
刑部尚书柳镜画犯了难,按照大荆的律法,闹市伤人获牢狱一年,即刻执行。可那人是拓跋族的将军,若真将他囚禁在荆一年,期间一旦出了什么岔子,皆由他一力承担。
他在早朝上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难处,荆皇略想了想,深觉有理。目光悠悠然地落在荆自影的身上,一丝笑爬上嘴角。
荆自影若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他左右看了看,心不甘情不愿却一脸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父皇若放心,此事便交给儿臣去办。”
“既如此,便交给太子了。”荆皇很是满意,以目光询问满朝文武的意思。
满朝文武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山呼万岁英明,同时又朝太子露出一抹微笑,意思很明显:能者多劳。
回到青云殿,荆太子将殿中正在整理文稿的太监都打发下去,笑僵的脸才爬上一丝欲哭无泪的无奈。他在殿中呆坐了半晌,慢吞吞地翻开刑部送来的文书。
突然看到首页印着白凰翡的名字,他黯淡的眸中突然闪了一下亮光。笼罩在太子殿下头顶的乌云瞬间碎成粉末散开,轻快地吩咐道:“摆驾上官府。”
秋拣梅的指尖花续了三道水,小厮在梅庵门口通禀:“太子来了。”
小院的地面镶嵌着沙石凝聚的石板,紫竹叶上的露水被风吹落,在地面续起了水洼。阳光从云层后面钻出一个头来,经由水面的折射,照在廊下端坐品茶的秋公子脸上,如风掠过湖面,泛起一丝涟漪。
太子脚步轻快,脸上扬着舒适的笑容,落落大方地在秋拣梅对面坐下。用紫竹并排编制的青桌上放了两个白玉杯子,其中一杯颜色浓郁的已经凉了,茶香自然也淡了。他端起来吃了一口,咂咂舌道:“不愧是陵上的指尖花,甚好。”
秋拣梅稍稍动了动眉,脚边的小火炉上水还没开,他弯腰拨了拨火,“什么事值得殿下如此开心?”
“眼下有个让你报恩的机会,本宫替你开心。”太子殿下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十分爽快道:“花月坊的事你该知道了,怎么解决?”
秋拣梅咳了一声,神情没怎么变,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炉上的砂壶,只等着水一开,便提起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
荆自影本是想看看他为难的样子,可秋拣梅这个反应,倒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强压着内心的焦躁等了一会儿,见对面的人仍旧没话可说,忍不住道:“这可是你欠我的。”
秋拣梅的那杯指尖花已经没了茶香,他却闭眼细细地啜着,神情十分享受。等太子急过了一回,他才张眼应了一声:“知道了。”
应完这一声后,他起身进屋,取了一柄檀香骨的墨梅折扇,轻轻摇着从太子面前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