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斋的布置可丝毫没辱没了这个名字,古玩字画珍品玉器随处可见,小小阁楼中更是金装银饰,富丽堂皇。
掌柜来喜端坐正中一张涂了金漆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翡翠茶盅,盅里盛着米露,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他长得方脸阔鼻,肥唇浓眉,肤色偏黑,偏生身上穿的五颜六色珠光宝气,说他似个花蝴蝶,长相又实在不敢恭维。
他身旁还站了两个健硕的黑衣男子,双手负后,冷眼直视,这样一衬,更是滑稽。
黄衫女子沿着红绢地毯进入阁中,她本是低着头的,眼角稍稍一抬,不由忍俊不禁。不过被立刻压制住了,一口唾沫呛入喉咙,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来掌柜的视线从翡翠盅后移了出来,将黄衫女子上下一扫,凝了眉眼问道:“姑娘要出货?”
黄衫女子勉力压住咳嗽声,从袖中拿出那个绣着竹叶的荷包,取出一枚金镶玉的麒麟玉佩来,又将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
来喜眼中也是一亮,视线一偏,精瘦伙计立即将麒麟玉佩递到他手中。又从一旁的案上取出油灯、盛了清水的木盆来。
来掌柜将麒麟腰珮靠近烛火,见那玉通体透亮,是上好的佳品。又放入水中搁置片刻,再取出来时,见并未掉色,方神色复杂地看了黄衫女子一眼,颇为惋惜地道:“若是纯玉,当价值斐然,只是可惜……”
黄衫女子面露焦急之色,问道:“可惜什么?”
来喜将玉佩搁在案上,却不答女子问话,只问:“姑娘这货哪里来的?”
黄衫女子将眉一皱,十分不悦道:“万宝斋不是一向不问来去的吗?”
来喜哈哈一笑,“不问来去的,都是知道来去的。真要不问来去,那是不要脑袋了。”
黄衫女子倒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微愣了一下后,笑吟吟地问:“若告知来处,你能出得起什么价?”
来掌柜想了想,叫精瘦伙计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数字在纸上,折了折后,让伙计转交给黄衫女子。
女子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掌柜的当我外行?”
来掌柜笑眯眯道:“玉不是绝品,值钱的是这只麒麟。若是纯玉,价值翻上十倍不止,可姑娘这块,明显是摔碎后以金镶嵌……”
掌柜的话还未说完,黄衫女子突然插了一句:“玉是捏碎的。”
来喜楞了一下,目光中的笑意沉了下来,盯着女子看了片刻,方继续道:“金镶玉,明面上它的价值是升了,实则却让它的价值大打折扣。”
黄衫女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五千白银,不二价,万宝斋出得起就卖,出不起我另寻下家。”
来喜笑了笑,道:“姑娘对咱们这一行了解的很透彻,不像是刚出来混的。”
黄衫女子也不似刚进来那般拘束,莲步一转,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嘴角微微一挑,笑吟吟道:“没点道道,怎么敢进你这万宝斋。”
来喜笑着点了点头,垂眉思了一会儿,一锤定音,道:“我就做了这个主。”
黄衫女子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起身拱了拱手,道:“多谢。”可她垂下的眉眼中,却明显地闪过一丝失望。
听他吩咐,立在他身旁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折身出门,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叠银票。他先将银票递给掌柜过目,得到后者点头确认后,才将银票递给了黄衫女子。
黄衫女子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来回数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又朝来喜抱了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语毕,她便折身出门,‘嘭嘭嘭’地下了楼。
来喜待她出门后,将矮几上那枚金镶玉麒麟腰珮拿在手中抚摸了一阵,眸中精光陡然一闪,冷然道:“留活口。”
立在他身边的二人同时点了点头,折身出门。
来喜让伙计拿个玲珑玉匣子来将那麒麟腰珮装上,仍是冷声道:“将东西带给老大,请她示下。”
精瘦伙计收了匣子,点头去了。
入夜的长街高高悬挂着大红灯笼,将整个夜市照的亮如白昼。沿街售卖的物品琳琅满目,不足一论。
黄衫女子离了万宝斋后,却不着急,步履缓慢地沿着长街而去,不时还看一看周遭的的货物,一副闲来逛街的样子。谁能看出她身上怀揣五千银票?
走走停停出了主街后,黄衫女子便往云来客栈那条街转去。一出主街,四周一下冷清起来,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带着些许寒意。
女子似乎觉着有些凉意,伸手拢了拢双臂,加快了脚步。随着街灯越来越暗,她的脚步变得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就在她跑起来的那一瞬间,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逼近夜幕下那个消瘦的身影。
黄衫女子脚步越来越快,可她身后的影子却离她越来越近。当那些黑影铺到她的脚下时,女子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笑吟吟地看着跟着她的七八个黑衣汉子。左手捏着一柄短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右手掌上敲打着。
几个黑衣人也停了下来,并无废话,几道寒光一闪,手中冷剑齐齐朝黄衫女子身上招呼。
女子脸上笑容散去,漠然的拔剑出鞘,身形迅速晃动,竟是长袖善舞,令那几个黑衣人近不了身。
因此处离主街甚远,周遭也是一片商铺,并无住户。冷锋相撞的声音虽然大,却未引来一人。
女子身手虽然矫健,可那几个黑衣人也是训练有素的,二者相遇,谁也没讨到便宜。
眼见对手不弱,黄衫女子战意激昂,唇边挑出一个嗜血的笑来,且战且退至她下榻的云来客栈,一阵抢攻将就近的人逼退,闪身跃入客栈高墙内。
八条人影随之蹿入。
客栈内灯火幽幽,那黄衫女子一入里头,便没了影。可随着那八个黑衣人蹿入,一道红光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带起了一道血光来。
随着一声隐忍的惨叫,一人轰然倒地。剩下的七人神情为之一紧,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各自相顾四方,不留死角。
微弱的灯光下,黄衫女子缓步而出,身上襦裙绑在腰间,露出长靴长裤来。手中的短剑已经换成了一柄长枪,枪身在灯火下反着微弱的光。
“傲血枪!”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尚存的七个黑衣人浑身一震,灼灼目光本能地移向了女子手中那把长枪上。
傲血枪,白家郎。
这句话响彻朝野,却也曾经轰动江湖。
要知道,女子要在江湖扬名十分简单。毕竟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论男女,只以实力人品说话。
可朝廷不同。荆国立朝数百年,从未有过哪个女子能立足朝堂,且还是个上战场杀戎敌的女将军。
这十年来,傲血枪的威名,高至庙堂,远至江湖,稍有些江湖资历的人,都知道。
他们是杀手,却不是那种明知前路是死,却还要前赴后继去送死的杀手。当知道那把枪名时,他们便形成了一个共识:撤退。
杀手进攻时迅猛速度,撤退时也干净利索,两人断后,其余人齐刷刷地往高墙外跃了出去。
白凰翡脸上露出个冷冽的笑容,长枪一甩,脚下生风,犹如蛟龙入海翻江腾浪,不过须臾就冲破二人的牵制。双脚一蹬墙面,借力跃起,长枪脱手而出,便将末端的那人敲打在地。
她的人也紧随着落地,重新将长枪握住,无丝毫停歇地横扫近旁那人。
眼见同伴倒地,黑衣人的身形并未停歇,仍旧迅速地往来时的方向逃去。
白凰翡再怎么厉害,奈何身上有伤,加上刚才一番缠斗,力气渐竭。只得转身将刚才留下断后的二人结束了,放了那四人离去。
周遭一片寂静,凉凉的空气中飘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持枪倚墙,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往后背一抹,满手沁湿,不觉啐了一口。
若那四人殊死相拼,自己未必是对手。所以刚才一阵抢攻,既要剪除他们的人员,也是为了隐藏自己受伤的事实。
夜幕如墨,凉风悠悠。白凰翡一身衣服湿的湿破的破,晚风一吹便是一个激灵,连忙翻身入墙,往自己居住的厢房蹿去。
她褪去身上黄衫,解下血色纱带,取了新的绷带涂满了药,又重新缠上。随后取了件宽袍套上,将满头青丝用缎带束起。她从铜镜中打量自己的脸,肤色白皙,长眉红唇,正是女子该有的模样。
她从前也描妆画眉,却从不曾画的这么浓,浓到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凰翡将军从不将自己这幅皮囊放在心上,可此时此刻,她却也想让那个文弱公子看看。随即,她又苦笑一声,拿了张帕子沾了水,将脸上的脂粉一一擦去。
不多时,那张暗黄的脸露了出来。面颊消瘦,薄唇俏鼻,双眸却似有灼灼火光闪过。
她取过一件绯色袍子系在外头,重新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好,描了长眉,又对镜细看一番,瞧不出任何异样,这才满意。
她又从床底下取出个火盆,来至客栈后院井边,将换下来的血衣烧毁后,将灰烬撒入井中。
等她收拾完这一切,云来客栈外亮起了一队火把,将这个偏僻的小客栈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