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的脑海中闪过小苏子满面的惊骇,闪过刘吴氏颤抖的身躯,想起他们面对生死时的怯弱与卑微。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她又想起了小牙子的死,小苏子说他的脖子上也有一个那样的伤口。
这么说来,她们母子当死在同一人手中?
那么这人会是谁、谁会知道她用的短剑会有暗槽?除了……
她轻微地晃了一下脑袋,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尔后神色凝重地问:“大人是来拿我的?”
王清晨道:“郡主是此案的嫌凶,按律自当羁押审讯。下官是怕下面的人办事不稳妥,让郡主生了什么误会。”他抬眼瞧了女子一眼,“毕竟,连楼统领都拿郡主没有办法,小小衙门差役,更不敢与郡主为难。”
“你话倒是说的好听。”白凰翡面上一笑,转头对秋拣梅道:“王大人盛情难却,我却要与他们走一遭,看来这早饭,没法陪夫君吃了。”
秋拣梅微微颔首,回道:“一切小心。”
白凰翡点头应下,尔后便要阔步而去。
王清晨弓着腰将她拦下,手一招,两名差役架着铁镣上来,立身郡主身前,意思再明显不过。
饶是镇定如秋拣梅,脸上也露出些薄怒,蹙眉道:“只是嫌凶,大人犯不着镣铐加身吧。”
王清晨长揖一礼,道:“郡主天性使然,途中有什么闪失,下官不好交差。”
白凰翡将一口银牙咬了咬,冷笑一声,伸出了双手。待两名差役将镣铐锁在手上,她反倒是满脸轻松闲适,随口问道:“那刘吴氏何时死的?”
王清晨抿了一下唇,“初步推断,酉时左右。”
白凰翡回头看了秋拣梅一眼,尔后再问:“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内廷司?”
“此事很难查吗?”王清晨反问一句。
“有人指引,自然是不难查。”白凰翡点了点头,语毕,不再多言,大踏步而去。
王清晨不理会她话中所指,只同秋拣梅揖了一礼,便带着人离去了。
梅庵伺候的人少,下头的人一向不敢管主子的事,即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个敢吭声的。可青姑是自小看着白凰翡长大的,她的分量,要比旁人重些。但是,她也只是低低地问了一声:“小姐这一去,会出事吗?”
秋拣梅低头思量半晌,方抬首回她一个微笑,道:“人不是她杀的,自然不会出事。”说着话,也不理会青姑,只是唤了一声“钟梵”。
无人应声。
文弱公子的眉头皱了皱,他又唤了一声,那个行动一向快速的男子却并未出现。这令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钟梵自幼习武,耳力非凡,只要他在这个院子里,便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而金水村命案是昨夜发生的,到了现在,竟无人传消息进梅庵?
他心头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入屋换了身青衫,吩咐小厮备轿入宫。
刑部尚书亲自到相府拿人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枫城就似滚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他们互相奔走相告,齐聚相府门前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当那位镣铐加身却依旧昂首挺胸步出相府的止戈郡主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所有人都禁声不言语。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位郡主犯了什么事,可没有人忘记,眼前这人,是沙场征伐的女将军。她以女儿之身立身战场,用一次次的胜利,守护了一方太平。
是以,凰翡将军视线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不自觉地避开了那双含笑的眼。
王清晨抓了一辈子的犯人,哪一个杀人凶手不是遭人唾指责的?即便只是嫌犯,也从未有人似白凰翡这般,令人且敬且畏。而此刻他的内心,也是十分矛盾的。
金水村的案子自交到他手上来,他便一直竭力查出个真相,眼看着真相查明,圣上也同意重新核查三部的账目,也算是对得起死者在天之灵。可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事了。
白凰翡会杀人吗?
王清晨给的答案是:会。
但她会用那么愚蠢的方法杀人吗?用特制的兵器,还让自己露了脸,连最直接的证据,都是她自己留下的。
他忍不住撩起轿子的帘子,将头探出窗外,看了止戈郡主一眼。如果不是她,背后的人会是谁?布下这么个完美的圈套,引她往里头钻的人,会是谁?
白凰翡的视线一直定定地望着前方,忽然偏头看了王清晨一眼,咧嘴一笑。
王清晨被她笑的心惊,连忙将头缩了回来。在一瞬间,他想到了那封从淮阳带来的手书,想到了从淮阳开始的一连串风云。他脑海中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杂乱无序,却又一条条清晰地存在着。
一直到了刑部大牢,那些思绪一直缠绕着他。直到看着白凰翡被押入牢房,他才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心。细细密密的汗水覆在冰凉的肌肤上,里衬已经湿了大片。他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踱步回大堂。
陈由俭正带着一沓的公文赶来,利落地说道:“这是大人要的关于金水村案的所有卷宗。”
王清晨接过公文翻看起来,问道:“三部核查账目一事,怎么样了?”
陈由俭愣了一下才回:“三部的账目已经送往青云宫,不出两日便会有结果。”顿了一下,他心中恍然,却又不确定地问:“大人的意思可是,今次这桩命案与三部账目审查有关系?”
王清晨头也不抬地道:“我也不知。只是,三部账目审查与抚慰金与水利银子有关,而这两桩事又与金水村的命案脱不了干系。当初命案发生时,止戈郡主与秋公子便亲自前往金水村查看过,可见他二人对此事甚为重视。抚慰金的发放事关将士家属利益,止戈郡主应当是主张查个清楚明白的,可有人想要将这桩事掩过去。郡主出事,最关切的自然是秋公子,而秋公子为太子谋事,太子又是此事的经手人……”
说到一半,他将话头止住,“又或者是我想多了,你继续查验刘吴氏的情况,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内廷司的小苏子控制好,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触,也别让他出了意外。”
陈由俭应声而去。
王清晨眸色一沉,叹了一声后,认命般地继续查阅旧案。
白凰翡被刑部的人带走,上官伯乐大概是唯一一个由衷高兴的人。他特特地赶到门口来看个究竟,却到底是迟了一步,没能看到她被带走的一幕。因为惋惜,他稍作了片刻的停留,却让他看到了另一幕赏心悦目的画面。
一向步态沉稳的秋公子疾步从金钟花开遍的小道转出来,漠然的神态也没能掩住眸中的担忧神色。因为心有所系,他甚至没看到立在门前的人,抬步出门。
“这次你拿什么救她?”上官伯乐得意地看着他的身影,朗声问道。
秋拣梅脚步稍作停顿,尔后迈开,上了一早就歇在门口的轿子。蓝顶小轿四平八稳地往长街划去,一路将漫天流言抛在后头。轿中的文弱公子将身子倚在车壁上,凝眉想着前后的细节。
这一切开始于金水那桩命案,原以为三部账目核查之后才是暴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刻。如今这才是第一日,白凰翡便身陷囹圄。这件事,与之前要害她的人是否有联系?还是说背后操纵者另有其人?
他想起昨夜与父亲的一袭对话。只要不出意外,即便三部的账目出来,也只会拉上一两个替死鬼,丝毫不会影响国威。届时再以雷霆手段惩治了贪官污吏,安抚臣民,便又是一番万民称颂的美名。
如此一来,就需要很多人闭嘴。
他抬手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想要将脑海中那些无用的思绪剔除出去,专注于刘吴氏被杀的这桩案子。可那些思绪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地往他的脑子里蹿,每一个人的面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那位九五之尊的容貌上。
会是他吗?
枫城的消息一向是长了脚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街小巷流传的,皆是白凰翡杀人的消息。自然,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之语。当人们忘了那个女子曾经的忠肝义胆,忘了她曾经为大荆抛头颅洒热血时,所有不怀好意的揣测与议论,都扣在了她的头上。
当这个消息传进白府时,已经变成了白凰翡屠村,吓得白漓江一口早饭呛在了喉咙口,足足灌了两碗汤才勉强噎下去。
近两日,李姝因为三部账目的事寝食难安,面色不佳。听了这个消息,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一面伸手替白漓江拍了拍背部,一面劝慰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将军……”
她的话还未说完,白袍将军已经飞奔而出,甚至连衣袖上的汤渍也顾不上。
新婚妻子一双纤纤玉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尔后露出一丝自嘲的笑颜,将手收了回去,默默地低头吃饭。
白漓江飞奔的身影堪堪地停在院门口,他蹙眉瞧了瞧拦住去路的两位副将,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奉郡主命令,不许将军踏出院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