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倒也不理会那些人,只绕到男童的正面去,顺着他的视线忘了过去。一大片亭台楼阁中,一幢乌青的圆顶宫殿映入了眼帘。
那是华薇宫!
“三殿下想去华薇宫吗?”白凰翡轻声地问。
荆元尘将目光移到了紫衫女子的身上,满眼迷茫,不过片刻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并不答话,只是将身子往旁边挪一挪,倔强地又将视线递向了那幢标志明显的建筑。他一条腿从膝盖处便扭曲,行动不便,这一移动,便从竹椅上摔了下去。
白凰翡眼疾手快地将他接住,重新将他扶着坐稳后,侧身往旁边让去。又道:“殿下可是想念凤妃娘娘了?”
荆元尘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人的脸上,似乎在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确定没有见过这人后,目光便寻求庇护般游动起来。他扫过了在花苑中戏耍的宫女,视线掠过远远立在篱笆墙边的李蔷薇时,脸上突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便移开目光,那笑容也散了去。
白凰翡的目光定定地瞧着荆元尘,自然没有放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灼灼目光便转向了李蔷薇。
李蔷薇被她这一眼看的心头一悸,原本收在腰腹的手下意识地往一旁搭去,却抓住了蔷薇花藤,被藤上的刺刺破了手指。
“啊……”
华服女子一声就轻呼出口,端坐在青竹椅子上的孩童却已经挣扎着下去,一拐一拐地向她奔去。那蹒跚的身影令白凰翡心头一震,本能地出手将人捞在怀中,限制了他行动。
“放开我!”荆元尘在她怀里挣扎着,稚嫩的声音并无惊慌恐惧,冷静到令白凰翡心中生寒。
随着这一声轻呼,嬉戏中的宫女终于想起了她们的使命,纷纷朝白凰翡聚拢过来。为首那人生的娇俏,却目露凶光,开口道:“哪里来的不知轻重,可知道你手里的人是当今三殿下,还不赶紧放开。”
正是白凰翡在篱笆墙外听到的温婉声音。
荆元尘扔在挣扎,只是小小孩童如何是凰翡将军的对手,双手被白凰翡牢牢地坐在手中,又被按回青竹椅子里。白凰翡一手制住仍旧不安分的孩童,转身去瞧几个宫女,嘴角上挑着出一个讥诮的笑:“竟是三殿下,我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阿猫阿狗被人丢在这里!”微顿,她冷笑一声,道:“不对,这个宫里的阿猫阿狗都是有专人照看的。”
几个宫女面色皆是一变,为首女子还要说些什么,身后一人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往白凰翡的腰间看去。殷红的绳缎上挂着一对金镶玉的麒麟腰珮,不需一言,主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些人都是萍絮宫的人,跟着娴妃张扬惯了,前两日因荆元尘而受了责罚,如今面对的又是止戈郡主,不敢再造次。只是那为首之人是娴妃从家中带入宫的,仗着自己与主子的自小的情分,比常人格外嚣张三分,面色虽然难看,嘴上仍是不饶人道:“便是郡主也没个胡说的道理。”
白凰翡不理会她,只是转头看着还不安分的荆元尘,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小牙子的身影来,那个孩子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眸色深深地转头看了李蔷薇一眼,看的后者低垂眉眼战战兢兢,这才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荆元尘的身上。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算人七分,便要做好承受十分恶报的后果。若没有这点能耐,便收一收自己獠牙,夹着尾巴做人。后宫的事我插不了手,但要论杀人……”
白凰翡的话是同荆元尘说的,也不管小小孩童能否听懂,也不论他听懂了会想什么,冷冷地说完,松了手离去。
在她走后,好几个宫女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便是为首的女子,也是面色煞白。此时,她们才陡然想起面对的止戈郡主曾经是上过战场的凰翡将军。她率领五王造反,又身陷刺杀主君的流言中,历经千帆仍旧安然无恙!
而青竹椅子上的孩童呆呆地看着紫衫女子远去,然后将迷茫的目光投向了倚在篱笆墙边的女子。
李蔷薇知道白凰翡很聪明,也知道刚才那一席话是在警告那几个宫女,更是在警告自己。她只是想不明白,再怎么聪明的人,又是如何掌控这高墙之内的事的?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荆元尘的身上,小小孩童立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天真璀璨的笑容晃的她双眼生疼,慌忙避开,折身追上白凰翡。
“蔷薇……”四岁孩童失望地低下了眉眼,一声低呼谁也没有听见。
白凰翡仍旧袖手踱步,神色淡然,只等着李蔷薇跟上来,才慢悠悠地说道:“为达目的可以耍些手段,但并非不择手段。世道本不公平,我们也没有义务去维持公道,但起码不能雪上添霜。”
李蔷薇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当年楼家遭受几乎灭门之灾,如今姑姑惨死,父亲被流放在外,我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哪怕是此刻手刃了仇人也无可厚非,但绝对不是拿小孩子来出气。你姑姑便是因为谋害龙嗣才被秘密处死的,你难道要步她后尘吗?”白凰翡语速仍是慢慢的,就像是家常闲话那般,可那些话落在李蔷薇的耳中,却令她遍体生出寒意来。
秋拣梅梦到枫城又下雪了,满城素裹银装,既不是火热的红,也不是稚嫩的青,那颜色是苍凉的白,他并不陌生的颜色。因为生病,他自小被圈在家中,甚少出门,面色也终年呈现病态的白。
那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他在漫天大雪中站了许久,久到细碎的雪花在他肩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这个苍凉的世界才有了一丝别样的色彩。那是个银甲加身的女子,手里提着一柄红缨长枪,脚下跨着烈焰似的宝马。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声音细碎绵长,长长的一串蜿蜒着延伸到了他面前。马上的女子俯身向他伸手,邀请他上马。
秋拣梅只看得清微微向上挑的嘴角,再往上便是一片模糊。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却在碰触到女子指尖的瞬间又缩了回来,猛烈地摇了摇头。
许多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千篇一律地说着同样一句话:你配不上她!
他努力的想要寻些话来辩解,却发现那诸多的声音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他自己。
配不上,不是别人告诉他的,这个想法是明明白白存在他心底的!
秋拣梅突然就醒了过来。耳边嘈杂声还在,虽然模糊,但明显不是梦里的那些声音。文弱公子揉揉眉心,待神思稍稍清明了,方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落马桥头聚集了许多人,看装扮似自来馆的才子们。他问正翘着腿在坐在前踏看戏的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奴才也不知道,一回神就聚了这么多人,听他们说是关于大公子的事。”
秋拣梅眸中神色轻微一变,时隔这许久,他几乎忘了上官伯乐在自来馆还有供职。如今他都被逐出家门这么久了,这些人此时来午门口闹什么?
不等他细想,那厢许琳琅已带着小队禁军出来,正与领头人交涉着什么。
秋拣梅不喜这喧嚣场景,少不得皱了皱眉,正待放下帘子,却瞧见那人潇洒地从午门闲庭漫步般走了出来,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弯腰下车。
白凰翡本是一副闲庭漫步的样子,一踏出午门,瞧着堵在落马桥头的一群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尤其是在看到许琳琅后,眸中生生地添了一丝厌恶来。
自来馆一向不拘门庭只认学识,门下子弟多才俊,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善论的好手。禁军只按规矩办事,遇到在午门闹事的,三言两语也就吓回去了,却也没有哪个人但真敢在这里闹事。如今来了这一帮能说会道的主,且还都是自来馆的文弱学子,说不过,又不能动手,便只能任凭他们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许琳琅再怎么工于心计,终归是个小女子,又是头一天上任,别说自来馆的学子不听她的,就是她带来的禁军弟兄,对她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女将军袖手立在城门下,神色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一场闹剧。
初初挂帅时,军中将士没一个服气的,平寇大元帅亲自在营中设下擂台,扬言谁若能赢过她,便交出帅印。擂台摆下三天,败在傲血枪下的人上千,而女将军长身立于擂台中央,眼都不眨一下。
眼瞧着闹剧一时间不能结束,白凰翡信步上前,在许琳琅身后立定,懒懒问道:“白漓江呢?”
许琳琅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只敷衍一句:“大统领的行踪我又怎么知道?”
白凰翡瞧着喧嚣的人群,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接触到静静立在马车旁的文弱公子时,她脸上绽出一个璀璨的笑容来,还狡黠地向他眨了眨眼。
“许小姐身手了得,揪出一两个杀鸡儆猴也就是了,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白凰翡语带讥诮,信步从许琳琅身边擦过去,双手一撑桥头栏杆,准备从一旁翻身绕开众人。可就在她身体跃起的瞬间,原本被禁军拦在落马桥下的人突然涌上桥头,慌乱中有人击中了白凰翡的手腕,令她身形不稳,整个身子便直直地朝河里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