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离去后,太子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秋公子命人取新茶来,重新燃炉烧水烹茶, 不忘了调侃一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太子爷端起凉茶狠狠地啜了一口,到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年要不是你擅自跑到本宫箭下,本宫会被她吓得坠马,从此留下阴影吗?”
话说到这里,荆自影心里的好奇又涌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本宫一直没问你,当年好端端的,你跑去猎场做什么?”
秋公子正低眉盯着炉子上的水,堂而皇之地将太子这个问题无视了,头也不抬地问道:“太子额头的伤怎么回事?难道太子妃又施行宫规了?”
荆自影无言!
想起君王盛怒时的场景,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头。就虽然用脂粉遮掩了,但还是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太子冷笑一声道:“有朝一日本宫项上人头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秋拣梅道:“好不容易有了成效,殿下可千万别自暴自弃,这个时候了,秋某实在懒怠换主子了。”
新茶已浓,香气馥郁。
秋拣梅抬手递了一杯给太子,“殿下尝尝,这是秋某近日新得皋芦茶,味虽然苦,最是提神醒脑。”
太子抿了一口,面色骤然一变,“好苦!”待茶水入喉,唇齿间又有一股甘甜味,经久不散。他蹙了一下眉头,仔细地瞧了一眼杯中茶水。杯子是用小楠竹制成的,盛着一湾碧绿,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旷神怡。
太子又吃了几口,苦笑道:“先苦后甜,此茶甚好。”
秋拣梅道:“殿下若喜欢,可带一些回去。”
太子明白他话中意思,搁下杯子摇了摇手,道:“罢了,待在宫里,哪有闲心静下来品茶,也就在你这梅庵,还能清静片刻!”
秋拣梅点了下头,“殿下如今享齐人之美,青云宫该比从前热闹!”
荆自影咬了咬牙,看在好茶的份儿上,生生地把即将出口的脏话给压了回去。半晌后,才低眉说道:“自蔷薇入了宫后,无虞倒是收敛了许多,只是……”
顿了好一会儿,太子才接着话说下去,“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在先,如今她为了本宫大业,如履薄冰,一旦被人发现,本宫也未必能保住她。”
“如此,殿下更要加紧筹备,在侧妃身份被发现前,让自己强大起来。”秋拣梅说的风淡云轻,却也知道这有多难。
荆明正短时间内并无退位的打算,而朝首有将、相二人在,也不会允许太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荆自影想要坐大,实在太难,这一点他本人也十分清楚。归根究底,是他能力不够,亦或者说,是定力不够。
太子将杯中茶饮尽,竹杯重重搁在青竹小桌上,起身告辞。
秋拣梅自煮自吃一回,等青姑喊吃饭了,方收了棋盘茶具,去偏厅用饭。吃了饭后,白凰翡借口回屋午睡,背过众人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
栖霞酒楼是枫城规模最大的酒楼,这里发生的事,不消半日便会人尽皆知。更何况还是‘白家将军争抢花月坊舞女’这样的事,更是传的满城风雨。作为新婚妻子的李姝少不得也被拿出来任人口头品评了一番,舆论一边倒地同情起了这个年轻女子。
至于白漓江,有人用一句话总结:白家出来的将军都不令人省心。
众人大点其头表示赞同,却也有人反驳道:严格来说,凰翡将军可不姓白。
最终,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扯到了白凰翡的身上,众人将她从前的丰功伟绩津津乐道一番,一口一个可惜了。他们可惜的不是女将军就此解甲归田相夫教子,可惜的是如此烈焰绝绝的女子,配了个病秧子。
关于秋、白二人的婚姻,枫城的舆论是呈现两个极端的。一说二人自成亲以来举案齐眉同去同归,实为良配。一说女强男柔,不大像话。
这两派的人据理力争,到底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原本这个话题已经歇下,前些日子,因为许家小姐上门为自己说亲的事,又重新被人们挂在了嘴边。如今和白漓江的事一处发酵,风言风语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林滨才刚将白漓江送到刑部,一路回来耳膜快被流言闹穿了,少不得嘱咐几个差役去压一压。
一人一口,千人千口,纵然官威压下,流言如风无孔不入。可任凭这些流言钻墙入缝,却不敢漏一个字进白奕的耳中。
敬武军候出门,行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嚼的还是他白家人的舌根!
示意,白奕一路从白府到刑部,那一脸冷漠的表情不曾松动。往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站,岿然成山。
王清晨领着陈由俭出来,不卑不亢地见了礼,问:“将军来此,有事吗?”
白奕道:“老夫想见一见白漓江。”
白漓江已经定罪,只是在刑部服役,没什么好避讳的。王清晨也就应了,让陈由俭领着老将军前去监牢。
因为吃了酒,加上一番胡闹,白漓江的形容有些颓废,蓬头垢面地靠墙而坐。现在的他急需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事情,但他的‘邻居’却不是安分的。
自来馆的学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进监牢,后脚送他们进监牢的人也跟着进来了。机会难得,自然要好生奚落一番。
可任凭他们如何挑衅,少年将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然也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直到沉稳的脚步声在牢门前站定,老气横秋的威严从上方传来,“这监牢的滋味可好受?”
白漓江本能地起身,肃然而立,挺直了脊背。他随即反应过来,却已经做完了一切,只是看了老将军一眼,苦笑一声道:“未曾刑杖加身,无法体会长姐入狱的痛苦。”
白奕雪眉一皱,“你果然是她带出来了,这倔脾气如出一辙!”
白漓江道:“将军别忘了,长姐是你一手带出来了。”
白奕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李姝已经将云尘接回了白府,并且求我答应你纳云尘为妾。”
“这不可以!”白漓江满面骇然,一步垮了出去,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门上的木柱子,哀求道:“云尘绝不会同意的!”
白奕低眉瞧着他:“那姑娘已经同意了,眼下就看你的意思。”
白漓江摇头,“我不同意!”
少年将军反应虽然慢,但绝对不是傻。皇帝许他禁军大统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云尘一旦入了府,就似他入宫墙一般,会成为控制别人的棋子!他不怕被人控制,只是不愿将姑娘卷进这惊涛骇浪中,不愿她也成为这局中的棋子!
“我已经按照爷爷的意思娶了李姝,也入宫做了大统领,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只求爷爷放过云尘,她只是个乡野丫头,什么都不明白的!”
他近乎绝望地苦苦哀求,想要白发苍苍的老人动一点恻隐之心!只是他忘了,他面前站着的是荆国的敬武军候,是百万雄狮心中神一般的存在。那颗心早已被鲜血涤荡的刀枪不入,更遑论是区区几声哀求。
“郡主被缴兵权,无非是因为她性子偏激,你若不能让圣上放心,便再无上战场的可能。”白奕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堂堂白家儿郎,只能流血,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白漓江倔强地擦了擦眼泪,挺直了脊背,“爷爷若执意将云尘卷进来,漓江宁愿不上战场!”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老将军上前一步,从牢门的缝隙中探手抓住了白漓江的衣襟,“你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将家国大义置于何地?”
“家国大义?”白漓江抬眉看着怒不可遏的老将军。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老人,白发雪眉,皱纹堆了一脸,脸色变幻间就像是在变脸一样。
白漓江冷笑:“长姐曾将家国大义奉为信仰,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白奕道:“那是她咎由自取!”
即便早知如此,白漓江心中仍是一痛,“如今苦果,也是漓江咎由自取,爷爷又何苦……”他的话还未说完,被老将军狠狠一推,跌坐在地上,余下的话也没了音。
“你终究是年轻,脾气秉性习了七分,视野胸襟却不如郡主宽阔。争一时之快乐得失,不能忍辱负重,也难怪无法独挡一面!将来对拓跋用兵,若派你前去,真的是葬送我荆国男儿。”
白漓江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老将军话中的意思。
白奕继续道:“无论你这将军还做不做,那姑娘已经入了白府,就没有再离开的理。这牢中清静,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语毕,转身而去,路过隔壁牢房时,老将军的目光悠悠地扫了过去。
“你们若知道止戈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蠢到对她下手!”
满屋子的学子早已被老将军的气势吓得瑟缩成一团,听了他这句话,更觉惊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奕刚刚步出清冷的过道,一转角,便见了倚墙而靠的绯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