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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舍不得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9|字数:3103

  沈炼每次看到上官伯乐,都会想起当年的情景。

  姐姐的尸体悬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至死不能瞑目。年仅十二岁的外甥就站在尸体下方,仰头盯着生母那张骇人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个时候,上官伯乐问他:“舅舅,我能杀了他吗?”

  那一年,他还是工部一个小小的文书。他捂住了外甥的眼,告诉他:“就算要杀他,也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至少不能让任何人拿捏到你的把柄。”

  他们忍了整整十年,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秋拣梅不仅没有死,还在潜移默化中夺走了本该属于上官长子的一切。

  “圣上令我翻修公主府,这里你不能再待了。”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外甥,沈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就像他图纸上的线条,工整的毫无情感。

  上官伯乐动作一僵,铜洒里的水沁在他的布鞋上,漫入脚心一片冰凉。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将脚移开。可鞋子已经湿了,穿在脚上极不舒服,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怎么,人已经死了,他们连这一座宅院也不愿留下吗?”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浇着话,阴阴冷笑,“看舅舅如此气定神闲,就是那老东西没死了?”

  沈炼道:“相爷当朝倒下后便被送回了相府,消息打探不出来,即便没事,恐怕也是元气大伤。”

  “可惜了。”上官伯乐慨叹道:“早知那水莽草毒性这么差,就不用分给姑姑了。”

  沈炼不置一评,只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上官伯乐嗤笑一声:“外面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拿我,出去便是死。”

  沈炼面有忧色:“可明日我便要带着人来勘验公主府,你……”

  “舅舅不必担心,我自有藏身之法。”浇了花,上官伯乐将铜洒搁在廊下,取水洗漱一番,拿起一旁的玄衣宽袍换下身上的粗衣布衫,又将盘在头顶的发散了下来,用手梳理顺畅了搭在胸前。

  沈炼还是不放心,“一旦你被抓,秋拣梅铁定不会放过你。”

  “那也要他抓得住我再说。”上官伯乐不以为意,邀请沈炼屋子里坐。

  沈炼道:“我是借口进来勘察的,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你自己万事小心,莫要让人发现了。”

  他话将将落下,却听得院子外头一阵骚动。二人脸色一变,紧接着便听到外头那人唤老师。

  “原是君来。”上官伯乐由忧转喜,笑着应了一声:“进来。”

  不多时,一青衣男子进入院子,看了沈炼一眼,再看向上官伯乐。眉梢带喜,眼神却很闪烁。

  上官伯乐便将沈炼拉到一旁,细声说:“舅舅先去,我自有保命之法。”

  沈炼知道此子颇有些手段,便也不强求,只叮嘱他万事小心,自己也便辞去。

  待沈炼走远后,陈君来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刚才,被抓进牢里的学生都被放回来了,据说是太子殿下求得情。”

  上官伯乐冷笑一声,道:““太子被秋拣梅蛊惑,迟早会和皇帝正面冲突,到那个时候,梅庵也就完了。”

  陈君来不解地问:“如今太子深得民心,朝中大臣也在慢慢偏向他,即便与圣上起了正面冲突,也不见得就会被废黜。至于梅庵,不是还有白凰翡在吗?”

  “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有白凰翡在,太子才会和皇帝闹,且一定会败。”上官伯乐一指近旁的凉亭,示意陈君来过去。

  二人落座后,上官伯乐才继续道:“当今皇帝最忌惮的人,既不是首相,也不是白家老将军,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会做对荆国不利的事。但白凰翡不一样,当年皇帝害死了荆太息,关于他弑兄夺位的流言好不容易平息了,白凰翡随便掀起风浪,都能令他那个皇位如坐针毡。”

  陈君来似懂非懂,一脸茫然:“既然圣上如此忌惮她,随便找个借口杀了不就行了?”

  他的愚蠢令上官伯乐很是鄙夷,却也只是在心中罢了,面上并未表露出半分来。毕竟,如今困在这么一个地方,还得靠陈君来为自己带来外头的消息。

  “白凰翡虽然是个女流,但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杀了她,边界不宁。何况,她到底是白弈养大的……”上官伯乐的眼中析出一丝阴冷的寒光来,冷声道:“那老匹夫一直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实际上是为了保全白凰翡。”

  陈君来“啊?”了一声。

  不等他问,上官伯乐继续解释道:“一道白弈站在白凰翡这边,势必会令皇帝更加忌惮,为了帝权稳固,他一定会杀了白凰翡。”

  那陈君来只是小小才子,哪里懂得朝中这些阴谋阳谋,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问:“老师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既然毒不死老的,就毒死小的。”上官伯乐阴恻恻地道:“当年母亲没毒死那个孽种,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是老天仁慈了。”

  他一把按住陈君来的肩头,笑道:“他现在不是接掌了自来馆吗?既然那么喜欢抢我的东西,那就让他死在里面。”

  “这……”陈君来跑腿可以,可要说杀人,他还真没那个胆子。登时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上官伯乐瞧出他的心思来,安慰道:“放心,此事我会亲自动手,不会连累你的。”

  陈君来松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道:“如此学生便放心了。”

  看他如此一副惶恐模样,上官伯乐心中更生厌恶。面上却仍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问道:“那个许琳琅如何?”

  陈君来想了一下,忽然提高了声音:“老师说她呀?”他面露轻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不知深浅。学生按照老师你教的同她说了,她果真照做了,现如今整个枫城都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止戈郡主果然托她去调查秦家的事,正一步步往老师布置的陷阱里走呢。”

  上官伯乐叮嘱道:“莫要小瞧了此女,她的伯父是许品冠,不是个好惹的。”

  “学生明白。”陈君来说着话,起身辞道:“天色也不早了,学生还要回学馆去。他们被进了一趟监狱,要办去秽酒呢。”

  上官伯乐点点头,示意他自去。

  陈君来刚刚走到院子门口,脚步陡然一顿,浑身僵住,随即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紧跟着他进来的,是一柄柄银亮的枪头。持枪的人黄甲长靴,正是负责皇城安危的禁军。

  白袍小将双手持锏,分开众人往前一站,只需要一个眼色,早已有人将陈君来押下去。长枪所指之处,正是凉亭中一脸惊愕的玄衣男子。

  上官伯乐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他还在计划着如何毒死秋拣梅,下一刻便成了秋拣梅的阶下囚。他更没有想到,这辈子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到梅庵;一个屈辱到令他生不如死的姿势。

  在炎炎烈日的烘衬下,夏风依旧沁人心脾。文弱公子团着长衫,袖手端坐在张椅上,低垂的眉眼瞧不出半点情绪来,对上官伯乐的咆哮置若罔闻。

  好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神色平淡地问了一句:“父亲和姑姑中的毒,是你下的吗?”

  上官伯乐最不愿的就是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他的双手被绳子反绑在后,只能将腰板挺得笔直,头扬的高高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平视眼前这个男人,才能在他面前找回一点尊严。

  “你那么聪明,不会自己查吗?”他用冷笑来掩饰屈辱与不甘,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激怒眼前这人,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

  秋拣梅下意识地抚了抚袖口的束竹叶,神色仍是淡漠,眸中那点亮光却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抬眼看了看外头,满院子竹影斑驳,蝉鸣不厌其烦地从远方传来。

  他记得第一次见上官伯乐,也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夏风凉爽,蝉鸣阵阵。他们是在白桦林种的主道上相遇的,虽然年纪还小,但仇恨的种子是早已埋在心头的。

  秋拣梅恨他母子夺走生母性命,致使自己终生无法像个常人。

  上官伯乐恨他母子夺走了父亲,致使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上官伯乐对秋拣梅说的第一句话是:“没娘的野种!”

  那个时候,他虽然恨秋拣梅,但还没有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只是想要将他赶出府。他天真地想着,只要父亲见不到他,就会看到自己了。

  他这一赶,便是整整三年,最后,不仅人没赶走,自己也变成了没娘的孩子。

  “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不知道当年沈青为何而死?”秋拣梅目带哀凉地看着跪在烈阳中的人,那一身玄色的衣袍,像极了上官伯乐的一生,充满了黑暗与阴冷。

  文弱公子唇角突然析出一个苍凉的笑来,“我一直在等你来杀我,只可惜,你没有那个胆量。你舍不得这荣华富贵,我也舍不得……”

  秋拣梅扬眉想了想,想着自己究竟舍不得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想明白,这个人世,终究也有一丝留念的。

  父亲、姑姑、冬姨,都曾给了他温暖,正是这份温暖,支撑着他在寂静清冷的梅庵度过了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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