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节日，皇帝却令皇后可酌情大办。风波初定，满朝文武的情绪都紧绷着，他们太需要一场欢宴来让自己放松。
这日一大早，百官齐聚飞仙阁，皇帝做东；各宫命妇由皇后领着在后头望月阁中，歌舞升平，涟涟戏曲将蕴绕在众人心头的杂绪涤荡干净，常年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十里莲塘人满为患，乌帐皂盖的马车停在门口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吴府家丁眼神一亮，丢下正在排队入门的众人，迅速地在马车同门口之间列了一个人形同道。
人群中登时传来了抱怨的声音。
“那是上官府的马车。”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了。
无论是江湖名门，还是商贾大家，无人不知上官府。毕竟，年余来，荆国话题最多的是就是嫁入上官府的凰翡将军，而那位相府的二公子更在魔都一战成名，一雪‘无用’之名。
绯衣白衫的夫妇二人相携下车，行动缓慢，彬彬有礼。
有人失望，传说中的凰翡将军便是这个样子？即便怀了孕，她的身影也略显单薄，相较其他女子，她的脸颊也是消瘦的。一只手被文弱公子牵着，一只手捏着一柄宫扇，脸上带着浅浅笑容，分明就只是一个深闺女子的模样。
也有人将视线落在了文弱公子的身上。传言果然非虚，那苍白的面色，羸弱的身影，一看便是在药罐子里煨大的。
可不管他们怎么看待，秋、白二人在家丁的引领下，无视了排入长街的长队，大摇大摆地步入了十里莲塘的大门。
吴洋是个生意人，最是懂得投机取巧。十里莲塘宽敞，沿途修建了不少三重楼阁的水轩供邀请的名门大家休息的，寻常人缴纳一定的银钱也可入塘赏莲，却没有这样的优待。
秋、白二人被家丁迎入了入门处第一间水轩中。
水轩是用杉木混合楠竹搭建的，用褐土色的胶涂抹过。轩中四面挂了乌青的帐子，只有面对莲塘的那一面挂了起来，一眼望出去，满塘盛开的莲花有绿叶相衬，夏风从塘面涌了过来，味道清香凉爽。
轩中桌椅茶几皆是用青竹制成的，茶具是用正个楠竹根抠的，一套大小不一的八个，甚是雅趣。
因近来庵中无甚大事，白凰翡将青姑和两个小丫头也带了出来。小丫头毕竟年轻，虽然极力忍耐着，但一入水轩便迫不及待地凭栏远望，就差没欢呼了。
白凰翡懒怠动，人闲闲地往竹榻上一躺，瞧了两个丫头一眼，阖眼道：“这轩中虽然安静，却无法饱览群芳，你两个既要喜欢看，就出去看个够。”
红儿兰儿面上一红，接连摇头，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脚步。
青姑将一吊钱塞进红儿的手中，推着二人出去，一边说道：“小姐发话了，你们就出去走走，这里老婆子看着。路上若瞧见什么稀奇玩意儿，带回来让我开开眼界。”
两个丫头谢了主子恩典，欢喜着离去了。
青姑取出随身带着的木匣，将自带的茶具拿了出来，用轩中备好的火炉子生了火，烧了一壶水。
秋拣梅从她手中接过舀水的木勺，笑道：“难得出来，青姑也请四处看看罢。”
青姑也就退开，只笑道：“老婆子上了年纪，走不动了。我就在外头，姑爷有事唤我。”说着话，退了出去。
水轩隔音不好，鼎沸人声鱼贯而入，白凰翡睡不着，忽然开口问道：“头前太子征粮，这吴家出了多少？”
秋拣梅虽然答应替太子谋事，却也没有插手太深，何况荆自影也不是那样愚笨之人，只不过是人在局外，看的更清楚些，偶然给他一两句建议罢了。征粮一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成功，也就没有了解的详细，只是粗略地知道了个概况。
“毕竟是无利可图之举，即便上缴的银钱对他们而言是九牛一毛，也是心头肉。殿下若是太过分了，这些人狗急跳墙，得不偿失。”文弱公子盯着火炉上的茶壶，慢悠悠地说着话，眸子里却荡开一抹微笑。
“吴洋为商多年，靠着诚心一举揽下了海运，倒也查不出他什么勾当。不过此人好色，府上豢养姬妾舞姬无数，按照荆国律例，私养舞姬是要坐牢的。”
白凰翡将头撑了起来，张眼看着对面的人，“这么说来，吴家对国中各地的事都了如指掌了？”
秋拣梅眉眼微垂，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停云酒坊同吴家也有合作，有时也会共享两家消息。我虽然掌着梅阁，并未参合进生意上的事，与吴家也没有接触。要想从他们哪里得到消息，恐怕不易。”
他盘腿坐在凉席上，用小木勺子从瓮罐中取出些酸梅放进青玉杯子里，又搁入去火的干白菊、金银花……待水开，花香四溢。
他起身递了一杯给白凰翡，折身回坐后，方苦笑着说道：“若他们知道太子征粮的主意是我出的，那张请帖也送不到梅庵了。”
白凰翡还未答话，黄裳少女撩起乌帐进入水轩，在文弱公子对面坐下，满面促狭地道：“我曾听人说，若那人不是太子，就将被朝廷征借的银钱拿去孝敬婆罗门了。”
秋公子不动声色地递了一杯花茶过去，“有时候将太子推在前面，未必是坏事。”
秦文取出丝帕擦了擦额头薄薄细汗，抿了口茶后，才转头望向懒懒躺在竹榻上的白凰翡，关切地问道：“哪里不适吗？”
白凰翡无奈道：“太吵了。”
秦文耸耸肩，“十里莲塘何等盛况，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这里头挤？能得到吴家相邀拥有一席休憩之地，除了富贵之外，人品也在考量之列。”她袖手一番，将左右两侧的乌帐掀了起来，正好可以看到临近的两个水轩。
“左边是方家少主方乾，我在右边。再过去两个，是楼家和钟家。钟家毁于一把大火后，钟梵入了梅庵，但那个位置一直留着。楼云飞被逐出枫城，楼家的位置也一直留着。”
白凰翡目光四扫，喃喃道：“仅用四个水轩便能买尽天下人心，这吴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文抿了口茶，道：“吴洋不过是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我料想他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来，背后有高人。”
秋拣梅插嘴问道：“方家少爷来了吗？”
秦文自嘲一笑，“方家少爷又不似我这般没心没肺。”
白凰翡接了一句：“恰好我也没心没肺，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秦文白了她一眼，“浑身的血腥味，谁同你一样了？”
有了秦文来，白凰翡也不觉得那么无聊，时不时说话逗逗小姑娘，心情也愉快起来。
虽说皇帝本意是要借着宫宴让朝臣放松放松，但百官于宫宴上却是正襟危坐，言行举止更是拘束，不敢有丝毫越距之举。整个宫宴布置的简约，席间只用盆莲做装饰，菜品倒是精致。
梨园的舞姬自然是极好的，举手投足间犹如细柳迎风，人们的心思却落不到她们的身上。
皇帝宴请百官，上官相爷告病在家，相府的二公子与才得了兵权的止戈郡主拒了皇帝相邀，却赴了民间的赏莲大会。就连怀安王都装病不来，很显然，这位好玩的小王爷必定是往十里莲塘去了！
对于给白凰翡兵权一事，百官本是反对的，可他们再怎么反对，圣旨已下，不得朝令夕改。何况，朝首老将军没话说，上官相爷休朝在家，还有谁能阻止圣上呢？
众人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歌舞瞧，不时举杯一敬君王，一敬群臣，似乎乐在其中。
太子对止戈郡主一向维护有加，他也不会开口的。
满朝文武心思同忧，却也只能将忧虑压在心底，攒在眉间，不敢开口就言。
相比飞仙阁中诡异的气氛，望月阁的气氛则显得轻松许多。
皇后本是雍容大度之人，受邀的命妇也没个指点朝堂的人，往来谈笑的话题，不过是什么妆容好看，哪个花样子更衬肤。
一个小丫头匆匆入阁来，附耳在田麼麼的耳边说了什么，田麼麼再传给皇后：“郡主一早随着秋公子出了城，想是去十里莲塘赏莲花了。”
皇后脸上笑容松了一下，低眉一叹，示意麼麼退下。原本以为，那道圣旨一下，那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总算是能放下来了，可看白凰翡的态度，未必肯原谅。
她只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
皇后一声苦笑，最终还是将情绪收敛干净，又露出一个雍容华贵的笑容来。举杯同众人饮了一杯。
血红玛瑙杯子还未搁回长案，却见内宫侍郎许琳琅带着兵甲入内，同麼麼一番耳语后，老麼麼声色大变。
“许大人可确定了？”
许琳琅退后一步揖礼，道：“是圣上下的命令，请太子侧妃往内廷一趟。”
田麼麼抬首看了高位上的皇后一眼，皇后也正看着她，以目光询问怎么回事。
众人的视线也落在了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田麼麼忙上前禀了。
皇后狐疑的目光扫了扫坐在太子妃身后的李蔷薇，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蔷薇，你同许大人走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