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一觉睡过了晌午,醒来只觉得浑身轻松。先不论别的,让白漓江来见她。
红儿刚端了水进来,闻言双手一抖,在白凰翡犀利目光的注视下,才如实说道:“白将军还未回来。”
白凰翡眉头紧紧一皱,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
红儿连忙又道:“姑爷与老爷子正在想办法,小姐别急。”
听闻秋拣梅插手进来,白凰翡一颗高悬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可眉头仍旧蹙着一丝忧虑。她让红儿替自己扫了淡妆,吃过早饭,又乖乖地吃了药,待自己精气神恢复了些,才带着两个小丫头往老爷子的院子里去。
秋拣梅正在厅上同老爷子说话,白凰翡到时,正说道拓跋哈达去梅庵一事。
“他竟还有脸来,可惜我不在,否则爷爷这笔账必定与他清算了。”白凰翡长声幺幺地进了屋,朝主位上的老人拱了拱手,在秋拣梅左手边落座,朝他一扬眉,问道:“漓江的事有进展了吗?”
秋拣梅看她脸色不差,便道:“陈大人带人去了东坡山脚那户农家,里头有打斗的痕迹,不见人。不知道漓江是不是从他们手上逃脱了。派去联系李尚书的人回来说,李姝半道上后悔,未曾跟着他们离开,带着两名侍女返回了枫城。陈大人询问过这几日值守的士兵,并未发现她们三人入城的踪迹。”
白凰翡眸中精光一闪,冷冷地吊起了一个嘴角,“杨姗既然托云尘拿李姝的贴身之物,李姝就没落在她手里。”她撑了一下额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秋拣梅低眉掩去眸中担忧,苦笑道:“只怕这次真不是夫人多想了。”他将拓跋哈达上门后的话简略说了一遍。
“你是说漓江的失踪同他有关!”虽然只是一个猜测,白凰翡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拔高了好几个度。
秋拣梅道:“等等看吧,能派出去的人都已经遣出去了,若是再找不到,我们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三人谁也没有出声。
白凰翡低着眉眼,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指甲,暗暗盘算着,若自己是拓跋哈达,抓到白漓江后,会做什么?
敌国战将,没有可能说服他投诚,或杀或放,或是以其致命弱点相要挟。漓江的弱点就是情义,若是李姝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便有机会掌控他。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拿白漓江来同荆国谈条件。
拓跋哈达早已领教过荆国朝堂上对拓跋的敌意,不会那么傻地放漓江回来!
白凰翡下意识地看向了白奕。秋拣梅所说的最坏的打算,无非是两国开战。而白漓江一旦有失,国中眼下唯一能挂帅的人,就只有他了。
白奕的视线与她有短暂的接触,仍旧满脸漠然,犹如磐石,岿然不动。
即便什么都没说,白凰翡心里依然清楚,她能想出一步的事,在老将军这里已经有了十步的布局。眼下,除了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
白凰翡第一次觉得等待如此的漫长,比秋拣梅受伤昏迷那次还要漫长。那个时候,他毕竟在眼前。可如今白漓江身在何方,究竟落入何种境地,都不得而知。
她低眉看了一眼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有个想法在脑海里成型了瞬间,又立即被她剔除出去。
派出去的人一批批地回来,有用的消息却一个都没有。
白奕倒还坐的住,秋拣梅与白凰翡的耐性显然没有老人的好,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些焦躁的神色来。
直到日落西山,钟梵才带回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有人称昨日在黄山渡口见过一人,据他描述的身形同白将军差不多,因为是穿着官服的,所以没敢招惹,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便离开了。”
“黄山渡口西面是高山,东面渡江,南下直通白水,顺着这条路找起来应该不难。”白凰翡面上微露疑惑,“漓江在东坡山没见到李姝,自然知道自己上当了,应该折返回枫城才对。李世绩老家在北上步城,即便李姝中途折返,也不该到黄山渡口啊!”
钟梵道:“据那人所回忆的,白将军当时应当十分着急,像是在追什么,往白水方向去了。下头的兄弟已经跟了过去。”
“追什么?”白凰翡的眉头又是一蹙,对于白漓江这个举动更为不解。
白奕轻咳一声,道:“既然有迹可循,这就证明漓江还未出事,再等等吧。”他看了一眼白凰翡,语气稍稍放松,“你先去歇着吧,即便你撑得住,孩子也需要休息。”
人有了消息,白凰翡也稍稍放心,此时才觉阵阵疲惫感袭来,由着红儿搀着自己回去歇着了。
等她走了,秋拣梅才问钟梵,“还有什么发现?”
钟梵道:“兰超县的人从渡河打捞上来一具尸体,经验证就是随着李姝折返的两个丫头其中的一个。”
他的语速很快,秋拣梅的心却一下子寒了。李姝的侍女的尸体出现在兰超县,那李姝和另一个侍女呢?
凝眉思了片刻,他当机立断,“让梅阁的人沿着黄山渡口到白水的方向追查下去,必要的时候,将线索给官府的人,让他们协助调查。”
一旁传来了白奕的声音:“带上这个去。”
秋拣梅循声望去,老人手上托着的是一块将军令。
翌日,白凰翡将将醒来,红儿便禀了她:少将军回来了。她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匆匆梳洗了往老爷子的院子来。
彼时的白漓江浑身狼藉,活像是从难民窟爬出来的,若非一张脸尚算干净,估计白凰翡见了他也不敢认。
少年将军将身体跪的笔直,有条不紊地向堂上正襟危坐的老人交代完了自己这两日的行踪,尔后目光往一旁的文弱公子身上撇去。
秋拣梅低眉饮茶,很是坦然地忽视了他求助的视线。眼角闪进了一抹亮红的身影,他不紧不慢地起身,虚虚将外头的人扶了进来。
听闻脚步声传来,白漓江转头望了一眼。
白凰翡的脸上端着清丽的笑容,步态平缓,举手抬足间尽显闺阁女子的仪态。她款款大方地落座,先吃一口文弱公子递来的水,捏着丝绢擦了一下嘴角,视线方往白漓江的身上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伪装尽数被撕裂,脸上笑容一崩,问道:“你这是上哪乞讨去了?”
白漓江满心满眼的委屈,就等着长姐来搭救自己,忙不迭地邀功:“长姐猜猜我抓着谁了?”
白凰翡微微思量。荆国治世尚算太平,既无江洋大盗,也没有私逃在外的十恶不赦的罪犯,若真要说起来,倒还真有一个。
“沙赤木?”
白漓江双眼狠狠一瞪。虽然知道长姐思维一向敏捷,可这也太没成就感了些。他满脸的喜悦顿时降了好几个度,认命地交代了过程。
“前几日我收到了李姝的书信,邀我上东坡山,可我上了东坡山后遇到伏击,尔后侥幸逃脱。本该立即赶回枫城,却在无意中看到了沙赤木一伙人劫持了李姝,只好偷偷尾随他们伺机救人。”
白凰翡眼都不眨一下,问:“李姝人呢?”
“她身边丫头死了一个,受了不少惊吓,我让她先回去歇着了。”白漓江满目殷切地望着止戈郡主,“去年沙赤木逃走,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胆子踏上我荆国的国土。这次抓他回来,肯定逃不了了。”
白凰翡淡淡撇他一眼,“云尘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这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白漓江浇了个透心凉,脸上的肌肉一僵,笑容定格。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调度了面部表情,漠然道:“她心术不正,白府是留不得了。我的意思是,打发她到城郊的那处宅子里去,此生不得踏足白府一步。”
白凰翡微微蹙眉,显然对他这个决定不是十分满意。
白漓江身子往下一伏,叩了三个响头,郑重道:“毕竟是我负她在先,她做错了事,我也有责任。保她余生不受颠沛之苦,也算解我身上罪孽。至于李姝,她会是东苑唯一的女主人。云尘欠她的,我替她偿。”
白凰翡心中暗暗一叹,这个弟弟,终究是长大了。可这成长,却是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她低眉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年将军,眸中渐渐露出些哀凉来。
多少人羡慕侯门富贵宦海权势,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富贵权势里道不尽说不出的心酸苦楚?这一座座豪华的宅院,就像是囚笼;而那些被万人称颂的荣光,就是一道道的枷锁,将那些大仁大义捆绑在肩上,要想挣脱,只能连皮带肉地褪下。
她站起身来,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刚要说两句宽慰的话,阵阵臭气冲鼻而来,引得一阵反胃。
白凰翡一巴掌拍在少年将军的后脑勺上,喝骂道:“赶紧去洗洗。”
白漓江忙不迭地去了。
一直正襟危坐的老将军此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目光稍稍一抬,落在长身玉立于门口的女子身上。
白凰翡忽然回头,朝老人咧嘴笑道:“白家儿郎恩怨分明,一分仇十分报。”
老人微怔一下,尔后露出了个勉强算作笑容的神情,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