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西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霜白的月铺进屋子里,满室灯火冷冷清清。浑身素缟的女子踉跄着进屋来,手里一柄长剑泛着清冷的光。
她面色苍白,双眸含恨,一步步地逼近床榻,将长剑抵在床上女子的脖颈上,哑着嗓子问道:“你真的爱他吗?”
云尘的视线仍旧落在帐顶,在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双眼眨了一下,又是一滴酸涩的泪从眼角滑落。她嘴角微微牵动上挑,露出一个清理的笑容来。
素衣女子满面凄怆,没有持剑的手捂住了腹部,痛意钻心,“你恨我,要杀我,我都无话可说。可我腹中孩儿,也是他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忍心?”云尘高挑了眉眼,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女子。这个人啊,从她一出现开始,自己就恨她入骨。她慢慢坐起身来,因为身子还虚着,便靠在了床方上,眼皮向上一掀,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
云尘仰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加深了眸中笑意,“他曾经说过,会让我做将军夫人,三媒六聘抬我进门。你说你不会和我抢她,除了一个正妻的位份,什么都不要?可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乎的东西,是我一辈子都在渴求的!将军夫人……只有他的妻子才能被人如此称呼,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妾,连和他出入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视线悠悠地落在那柄长剑上,忽然想起当初她害李姝后,他便是这样,拎着一把长剑闯入她的房间。那时,他不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讲的只是他的道义良知……
“自打他上过战场后,便将他的凰翡将军搁在首要位置,一言一行都以将军为尊;可他为了你,竟然罔顾了将军之令,违背了作为军人的责任。从他不顾一切地去寻你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虽然是奉旨与你成亲,但心里早已将你当做了妻子。对我,他如今只剩下了愧疚而已……”
“我原本以为,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回心转意。我们打小便相识,整整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了。只要你一离开,他没有心思去寻,眼里只有我一人,这样就好……”云尘的视线慢慢上移,阑珊灯火下,面前那张高贵的脸透着惨白,满目的悲怆。看到这样的李姝,她心里却是一阵痛快,“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你父家得以保全,他已经没有你可以利用的价值了,为何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李姝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下嫁白漓江,她是带着明确的目的的,就是利用他来保全父亲。父亲得以全身而退,她被误解愤然离去,原本,两个人的交集便该止于此。可她的人离开了,心却留在了枫城,留在了白府东院。
成亲后两人相敬如宾。
白漓江并不是个有趣的人,他是天生的武人,哪怕有些文采,也不会同她研文弄字;他说话一向直白,不会弯弯绕绕,更不会说哄人的话;甚至,在得知白凰翡出事时,他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将谋害郡主的罪名安在她的头上。
可她的心,还是落在了他那里。她回来,是不甘自己就这样被他误解,背负着他的恨离开;更不想就这样放弃了这段恩赐的姻缘,这一次,她想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成为他的妻子,不带着任何目的。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更知道他同云尘的情分,所以并未深究云尘同杨姗勾结的事;甚至在得知云尘住在郊外的宅子里时,时常遣人问候,送些银钱衣物……她曾经劝过耿直的少年将军,希望他能将云尘接回府上……
为了他,她可以不计较从前的事,可以与这个女子共侍一夫。
得知云尘怀孕后,李姝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她在外面,张罗着接她回府。
自小锦衣玉食的李小姐,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大度,换来的是这样一个惨烈的结果。她腹中的孩子不足三月,甚至还未切切实实地感受过他的心跳,就这样与他断了缘分!
有风钻入屋子,将那只持剑的手激的一个冷颤,长剑几乎脱手。李姝强打了精神,紧了紧手中的剑,慢慢的提了起来,将剑尖移向了云尘的脖子。
庭院中传来湍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文儿进了屋来,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丫头婆子。一眼瞧见了眼前的情形,小丫头上前死死地握住了小姐持剑的手,哭喊道:“小姐,你不能杀她!”
一句话说完,又跪倒在地,含泪道:“小姐已经无法生育,她腹中的孩子不能再有事了。”
李姝一阵恍惚,长剑脱手,身形踉跄着向后跌去,被随后赶来的两个小丫头缠住。她嘴角一挑,露出一个疲软的笑来,“是啊,我已经无法生育,可白家不能无后……”
她看向坐在床上的云尘,眸中微微含笑,“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报官,我要你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你腹中的孩子会是白府的嫡长子。我是圣上赐的婚,哪怕不能生育,也会是他的正妻。你腹中孩子一旦有失,我便会做主替他纳妾,直到有人替他诞下孩子为止……”
她勉强振作了精神,别开丫头的手,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你夺走了我的孩子,便要赔我一个。云尘,我容你忍你,不是为了让你欺凌于我的。”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去,只留下满室的冷清。
云尘静静地倚靠在床上。她看着满地的月光,看着满庭婆娑的黑影,看着屋子里的孤灯冷帐,牵动了嘴角轻轻一笑,便折身睡去。
自重华公主受刺以来,陈渡领着兵马司的人在城中展搜捕,有梅阁的人配合,倒是有所收获,抓捕了几个刚刚入城的异国商贩。经过审讯,这些人确实是胡族的探子,可他们身上并无功夫,在他们下塌处也没搜出任何凶器,自然不可能是悄无声息地上小台池,更无法在大街上行刺。
而林滨这头的进展也十分渺茫,除了那些短箭末端的刻纹,对于凶手一无所知。好在经由几日调养,重华公主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只等着她身子再好些,便能前去问话。
荆自影给拓跋去了国书,解释重华公主伤重,不能回去;一面下令征集军需粮草,调拨军队,准备应对离崖与秋山两处的战争,终日里忙的天昏地暗。
所有人中,反倒是白凰翡最为清闲,没事就带着勉知往青云宫来,同太子妃闲说话;又或者带着儿子出门四处逛逛,再或者是待在府中荼毒儿子的耳朵。
短短几日,那本薄薄的药经已经被她念完,想起秦文那个药箱来,便让红儿拿上来,翻翻里头还有什么医术。
只是可惜,秦家大小姐的药箱里,除了瓶瓶罐罐还是瓶瓶罐罐,唯一的纸张是她用来书方子的一叠宣纸,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红儿在一旁解秦文的小包袱,解了半晌还未解开,终于是无力地放弃了,揉了揉酸疼的手指,道:“秦小姐看着人小,力气却大的惊人。”
白凰翡笑她没用,自己拿过来解了半晌,最后蹙着眉头盯着那个包袱看了半晌,道:“拿刀来。”
红儿跑去拿了刀来。白凰翡一刀下去,将小包袱划了一个小口子,露出里头一块金丝软甲来。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白凰翡将刀重重地搁在桌上,冲着一旁摇椅中的幼子嘟囔一句:“你干娘怎的这么多事?”
刚刚踏进门的文弱公子正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的,“阿文怎么了?”
红儿朝姑爷举了举手上的包袱,将金丝软甲的那一面调向他,无力地道:“小姐都打不开。”
秋拣梅先是一怔,尔后笑道:“这包袱阿文当宝贝似的,看的比药箱还重。”他说着话,上前接过了包袱搁在桌上,十指在结口处翻动,“也不知她哪里学来的结扣手法,幸而冬姨教过……”
包袱打开的一瞬间,里头的物件映入视线,令文弱公子的话戛然而止。
白凰翡凑了过来。
包袱里是些杂物,最上面躺着一个红皮的信封,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给勉知。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白凰翡将信往旁边一拎,在里头翻了翻,见都是些医用的小物件,大失所望,“也没留下点值钱的。”
秋拣梅微微一笑,将东西都归置好了,又将包袱给系上。嘱咐红儿连同药箱也拿下去搁好,一面逗弄勉知,一面道:“殿下没什么话吩咐吗?”
白凰翡远远地靠在窗口下,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
秋拣梅苦笑道:“掌了权,脾气倒也是见长了。”
止戈郡主闻言翻了翻白眼,“你要与他划清界线,如今倒怪他来了。”
秋拣梅道:“有些界线须得清明。”说着话,又叹了口气,“夫人对重华公主有了解吗?”
白凰翡摇头,文弱公子又道:“千里远嫁,举目无亲,此刻又遭人刺杀,便是一国公主,也该心有余悸。”
白凰翡瞧着他不言语,半晌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