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阴宫满目疮痍,错乱的裂缝,燃烧的红莲,灼耀的光华,还有怨气和难闻的尸臭。江华做梦都想不到自家老宅地下会藏着这样的秘密,做梦都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超出认知的战斗。他以为司马家不过就是个跳大神的,他以为妙言不过是深山老林里修炼的道士,却怎知会是这样惨烈又可怕的真相。
江华确实讨厌司马家的人,可那个叫司马晴的小姑娘最后却救了他的命。黑团扑过来的一刻,他被司马晴推开了,否则,现在他自己也已经被那些恶臭的怪物给埋了。
那些东西就离江华不远,他能清楚看到怪物们撕咬咀嚼的嘴,能清楚看到从黑团中流出的司马晴的血。
“……”江华发不出声音,浑身颤抖着,喉咙堵得难受,眼眶已然是红了。他不过是个半只脚入土的老家伙,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他的亲骨肉都未必会舍身相救,但这个无亲无故、甚至还有嫌隙的司马家的丫头竟能做到。
如此年轻的生命,是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这些,是要多大的觉悟才能毫不犹豫?江华满心的复杂,这一瞬间终于让他明白了当年司马千风拒绝为江家做法事时的那句话:
司马家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捍卫生命和秩序才是我们的职责,这一点,谁都没资格践踏!
江华为这句话记恨了一辈子,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的狭隘和渺小。这个跟江敏差不了几岁的丫头就这么去了,而当年得知司马千风死讯时他还在幸灾乐祸。想想,司马千风或许也是为了对付某个邪魔而死的吧。
他们司马家人,原来都是默默经历着这等战斗的英雄啊!
老人的眼眶不觉已经湿了,但现在流泪似乎还早了点。身后不知几时飘来了零星的光,就似萤火虫般附着在了司马晴的血迹上——是刚刚摆的那个石头阵?
江华回头,那个石头阵果真在熠熠生辉,而就在此刻,掩埋了司马晴的黑团开始挣扎,仿佛是被什么力量从里面吸住了。黑团们奋力想要摆脱,却在某个瞬间嘭一声炸裂!
“呀呀呀……”黑团四散,刺耳的惨叫回荡在阴宫中,可破开它们并非司马晴,而是一把巨镰、是一个阴暗的影子。
“……鬼魅?”黔墨瞪直了眼,这一幕着实出乎意料。那暗影护司马晴在身下,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了黑团的撕咬。此时此刻,暗影的人形已如狗啃般残缺不全,身体也开始像烟雾渐渐飘散。
那暗影没有双脚,脚踝连接的正是司马晴的一摊血迹——它是司马晴的式神,从小就培育的鬼魅,可自从十三岁生日得知司马玹蔺命他的鬼魅去取了七色珍珠之后,司马晴就毅然放弃了对自己鬼魅的培育。
鬼魅过于凶恶,司马晴说自己不想再用,因此十年来从未给过半点灵力,一直封印在体内,以至于时至今日,她的鬼魅都依然没有清晰的人形。
鬼魅灵智极高,如果培养的好,即便走在街上也不会被看出来是异类。而就是这样一个被司马晴丢弃的式神,危难关头依然不顾一切冲破了封印。
“黔墨大人,吾力有限,今后请务必替吾保护主人。”鬼魅屈膝跪下,身体越来越淡,这是它最后的请求。以它的力量,能做到现在这些已经是全部,甚至要付出陨灭的代价。
司马晴昏迷不醒,黔墨不知道如果她此刻醒着会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这孤注一掷的鬼魅像极了自己,心里竟忽然生出了一阵悲凉——
如果有一天明朝之乱的罪赎完了,司马家不再需要他了,他会不会也像这鬼魅一样去祈愿请求;是不是身为道具,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鬼魅散尽不过是它一句话的时间,这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式神,除了黔墨,谁也不会为它觉得悲壮,只庆幸司马晴命大,庆幸她竟还留了一手自保。可那些黑团很快就卷土重来,再次合为一体变成庞然大物,直冲司马晴。
却这个霎那,黔墨周身散发出了惊人的邪气,一双眼顿时被黑色侵染,再不见眼白。獠牙变长,利爪伸出,那黑色的犬神仿佛成了炼狱的野兽,一身不祥邪气让九神之首的直符都紧了眉头:
“这司马家的犬神,好像很危险啊……”直符喃喃,也不是真担忧司马家什么,只不过觉得他们有趣。一群常年走在刀剑上的人已经足够的危险,可偏偏还要弄些更危险的东西来保护自己,就算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如此行事也还是无法理解。
但话才说完,一抹冰凉就架上了直符的咽喉:“你好像很有自信,我当对手竟还敢东张西望。”
“或许我只是故意让着你。”直符不以为然,任由多恶鬼王的铁爪贴在自己的命脉上,“如果我没说错,你的身体应该快到极限了吧。”
“多恶鬼王,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还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是在公平的条件下和你比一场。而且这次被妙言召来,为她那种邪祟当帮手,我作为奇门神将之首也觉得非常恶心。”
直符一脸诚恳,而红发的男人似乎并不为所动,一张丽颜依旧冰冷:“你莫不是怕了。”
“可能吗?”直符耸肩,转瞬竟就从铁爪下闪了出去。多恶鬼王怔怔,眉眼间露出些许难色。这表情直符看在眼里,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现在妙言都跑了,你我还有必要打一场不公平的架麽?”
多恶鬼王一惊,回头一看,妙言果然不知几时没了影。与此同时,直符手指一动,空中就是出现了一个法力流动的漩涡:
“这就是天遁的枢纽,破了它,整个九遁也就完了,我此番被召来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多恶鬼王没有说话,也依然没有表情,可迟迟没动。或许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但他的自尊心并不允许!
怎料就在这时,那漆黑的犬神发出了咆哮。直符和多恶鬼王再看过去的时候,黔墨竟是一口咬住了那个怪物,并且开始咀嚼。
“那蠢狗在干嘛!”多恶鬼王神色骤变,一向对任何事都似不在意的他非但骂人,还闪身就朝着黔墨去。那犬神的邪气已然压制了怪物的怨气,因此才能一口咬住它。可要是真把那东西吃下去了,后果谁也不能预料。
犬神是守护兽,是正义与忠心的象征,但黔墨那般邪气已然同犬神的存在相违背。以邪兽炼犬神之法,对司马家来说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但无论如何,多恶鬼王认为现在还不是司马家自食其果的时候。
“给我吐了!”多恶鬼王上去就是一脚,很难相信像他这样美丽的人,竟也会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时候。
这一脚踢在黔墨的鼻子上,虽然不算太重,但足够让他松口。而怪物脱离利齿的一刻,红莲业火便是凶猛卷了上去,可火焰却穿透了它的身体,根本无法造成损伤。
多恶鬼王不由惊愕,这东西也不知吸收了多少邪灵,怨气竟强到连地狱的业火都不惧怕?不,不对,无论怨灵还是邪灵,只要是灵,就不可能不畏惧这火。所以不是邪灵太强,而是……
男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试探般凝出一朵红莲,却那火焰飘摇不定,晃动两下就是熄灭。
“你困住它,别吃!”他似决定什么,对黔墨叮嘱,转身往那棺柩去,犹如使出浑身解数,红发翻飞,业火于掌中大盛,铮铮击向棺柩——怎料这瞬间光华突然闪过,竟将他的火焰挑向空中,直径打向了那天遁核心的漩涡。
轰隆!
一声爆裂,地动山摇,天遁崩碎的时刻,阴宫中有股强烈的气流砰然散去,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簌簌零落,便见整个阴宫如水洗般亮了一层,那些聚会不散的怨气开始游走四散。
“天遁之势乃隐匿行迹,潜伏不出,又可以呼风唤雨,练兵以自持。如果不破了这最后一遁,怨气不散,破绽不显,你们怎么退敌?”直符依然悬浮在空中,很是有理的解释着。
但鬼王绛红的眼瞳中浮出了怒意:“你不想出战,却趁势利用我的力量破局!”
“生什么气呀,我也是为你好,如果我还有战意,你拿什么赢?”直符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慷概的味道,而话才说完,多恶鬼王竟猛地捂住胸口,站立不住的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了!”
黔墨大惊,觉得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他不是很强吗,他不是很喜欢装模作样吗,怎么现在忽然就倒了?而且姿势还这么逊,而且浑身都在淌血!
也就是额黔墨走神的霎那,怪物从他的爪下挣脱了出去。它受命于妙言,它的目标是司马晴的命。生死攸关之际,黔墨再次一口咬了上去——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出于本能的一口,那怪物的怨气和力量在狠狠诱惑着自己,就仿佛是世间最棒的美味,简直欲罢不能。
多恶鬼王叮嘱他别咬,他的理智也一直再说别吃,可出于本能反应般的冲动实在难以遏制。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对这样邪恶的怨气觉得惺惺相惜,甚至还贪得无厌的想要吃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