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过了几天,苏湘就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里的新生活了。
每天半夜总会有人鬼哭狼嚎地引吭高歌,直到被拖走;言子瑜身上就像装了开关一样,睡梦中一听见歌声就会狂化,常常第二天醒来问苏湘她身上为什么又添了新伤;大胖子半夜偷东西吃,被医生追着满楼乱转,跑完后感觉刚吃下去的东西都消化完了,哭天抢地地求医生大发慈悲赏点吃的;阿兴没有被家里人接走,整个人突然沉默下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自来卷郝帅到处拈花惹草,跟“护花”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楚峥……楚峥比较复杂,有时候像个怂包子,有时候又强悍的像超人,还喜欢跟自来卷比帅,旁若无人地揽镜自照。
还有很多苏湘不认识的人,藏药的,绝食的,跟医生拼个你死我活的,精彩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等等,该我出牌了,一对饼干!”
“三个枕头!”
“一个榴莲!哈哈哈,这局应该是我赢了吧?”
“怎么能是你赢了呢,你这个榴莲还没熟呢,还有他那个枕头,没有套,哈哈哈……”
苏湘在棋牌室内待了一会儿就僵着脸迅速出来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从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扑克牌上看出这么多内容的,可里面的人无论是在玩的还是在围观的,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扑克牌甩得啪啪响。
言子瑜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像个游魂一样在活动区内乱转,看见郝帅正在跟“护花”打乒乓球,距离隔得有些远,苏湘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但看“护花”时不时掩唇而笑的样子,想必两人聊得很是愉快,郝帅在奔跑间一头柔软的自来卷飞扬起来,竟带着些独有的活力四射的意味,她想,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
同样吃香的还有楚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湘再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身边就总是跟着言子瑜这个小尾巴了,起初几次苏湘还好奇地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但两人不知在神神秘秘地说些什么,每次苏湘一靠近,他们就立刻停止谈话,转而齐刷刷地看着她,苏湘被两人盯得不自在,言子瑜甚至还半开玩笑地道:“苏湘姐姐,人家正在追人呢,拜托拜托,回去再跟你聊好不好?”
因此后来再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苏湘就不会再上前去找尴尬了,她不想承认,心里是有那么一米米不舒服的,凭什么每次对我冷鼻子冷眼的,对言子瑜就有说有笑的?好吧,虽然没有笑,但是她说追人的时候他也没反驳啊!
等等,似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言子瑜就认出了楚峥……
“你这个死娘娘腔,别在这里挡路。”
苏湘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她闻声看过去,正巧看见瘦高个儿被张伟一把甩到了地上,其他人见怪不怪,只看了一眼就又各忙各的了,反倒是那个大胖子突然冲上去,将张伟狠狠撞开了:“谁准你打他的,我操尼玛!”
大胖子比张伟矮一头,但腰却有他两个粗,跟个小炮弹似的,这一撞力道着实不轻,竟被撞得踉跄了下,张伟横行霸道惯了,还从没看见上赶着找死的,一时有点懵,大胖子撞完之后迅速拉着瘦高个儿跑了,而且是朝着正在聊天的医生的方向跑的,苏湘站住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张伟反应过来,边动作粗暴地扯开两边挡路的人边抬脚去追,冷不丁被坐在地上发呆的阿兴绊了下,顿时火气暴涨,抬脚狠狠地将人踹了出去,踹完了还犹嫌不够,又将人拽着头发拎过来,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胯下,然而被侮辱到这种地步了,阿兴还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不挣扎也不呼叫,面色平静地任由对方摆布,直到赶来的医生护士们将他俩分开。
被大胖子挡在身后的瘦高个儿哆嗦了下,嚅嚅道:“他骂人。”
“他骂人就让他骂呗,你跟他顶什么嘴,不怕他打你啊?”大胖子道,“再有下次,我可不会管你了。”
“他骂你。”大高个儿还不依不饶的,“你是大胖朝的皇后呢,他怎么你能骂你?”
“是是是,朕是大胖朝的皇后。”大胖子无奈叹气,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护士医生盯着他,迅速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颗包装精细的巧克力球,“你听话,给你吃。”
瘦高个儿看了一眼,忙把头扭到了一边:“我才不吃,甜腻腻的。”
“甜什么甜,你中午都没吃饭。”大胖子板着脸训他,“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装作咳嗽把饭都吐在卫生纸里了,饿死你算了,快吃。”
瘦高个儿烦了,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巧克力球骨碌碌滚到地上,那简直是大胖子的命根子,他忙弯腰去捡,胖乎乎的手指还没触到包装纸,就被另一只手指细长的手捡走了,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见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大胖子的词汇储备十分贫瘠,因此想了半天只想到了十分好看四个字,仔细看,似乎还有些熟悉:“呃……”
瘦高个儿也弯腰凑过来好奇地把脑袋跟大胖子凑一块咬耳朵:“她是谁?你的新宠吗?”
“你快闭嘴吧,祖宗。”
瘦高个儿立刻打他:“你敢骂我祖宗?”
大胖子:“……”
“我是小麻花。”苏湘的麻花辫散开,重新洗了头后,好些人就都不认识她了,就连整天见她的宋慧都看得呆了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发型是有多重要,她这么一说,大胖子立刻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那什么,你手上的巧克力是我的。”
苏湘手上拿着巧克力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随即又收进掌心,盯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低声道:“我注意你很多次了,你其实脑子很正常,对吧。”
大胖子立刻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他被送进这里是因为自己得了贪吃的毛病,总是克制不住,想尽一切办法去弄到吃的,当然,这也是一种病态了,不过他的脑子却没问题,他之所以惊讶,不是她猜对了,而是她能说这样的话,说明她也是个正常的,哦,起码现在是正常的。想到之前的苏湘一直是疯疯癫癫的状态,他顿时又有些拿不准她的毛病了,这是病情有所好转了呢,还是间隙性犯病?
不管哪一样,大胖子都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他实在是太寂寞了,因此立刻笑呵呵地道:“我叫夏凯,你呢?”
“苏湘。”苏湘将巧克力球还给他,看了眼他身旁的瘦高个儿,本来还死活不肯吃的,结果将被苏湘捡去后顿时不乐意了,大胖子一拿到手就被他夺了去,连包装纸都不剥就要往嘴里放,夏凯忙捏住他的腕子,边垂头替他把纸剥去,边叹气道,“我室友,王海洋,他是真傻。”
两人正说着,窗外突然有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楼下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几个人同时一愣,随即都瞪大了眼立刻朝窗边跑去,与此同时,已经有人在抱着头尖叫起来:“啊!有人跳楼啦——”
这日天色不是很好,窗外灰蒙蒙的,有点要下雨的样子,楼下花坛里新开的花朵都蔫头耷脑的垂着,似乎被蒙了一层尘,灰不溜秋黯淡无光,唯独那个人,他将身下的土地殷红了一片,红得刺人眼目。
“天呐,谁跳楼了?”
“404号房的,那个整天闹着要自杀的女人。”
“死了吗?”
“你说呢,脑浆都崩了一地!哎,不过死了也好,很可怜的一个人……”
所有病人都被迫提前结束了活动,苏湘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死的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已经被家人抛弃了,她从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一直伺机自杀,用撕成两半的毛巾上吊,用偷藏起易拉罐的拉环割腕,甚至咬过舌,撞过墙……这一次,她终于解脱了,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怎么,是不是被吓到了?”自来卷从背后蹿起来猛地一拍苏湘的肩头,随即又一把搂住,“哈哈哈,我在这边啦~”
苏湘踩着他的脚用力一碾,后者立刻鬼叫着“谋杀亲夫”跳了开去,苏湘朝周围看了看,没看见“护花”的影子,八成是忙去了,她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他却又缠了上来,露出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容明朗地胡说八道:“小麻花,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呢?哎,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头发怎么就变得这样顺溜了,推荐我好不好,我觉得我的头发也需要被拯救一下,喂,你走慢点啊……”
下楼的时候后面突然乱了起来,骚动间有人冷不丁撞了苏湘一下,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自背后拉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拽,她前倾的身体一下子被拉了回来,撞上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苏湘抬头,自来卷伸出来的手还滞留在半空,拉住她的人不是郝帅,而是楚峥。楚峥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虚扶在她的腰际,两人四目相对。
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苏湘这一刻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要抬手捂住胸口,楚峥却已经放开了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率先一步迈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