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道:“你们……你们怎可如此?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们不是君子,我们就是当奴婢的,奉劝娘子一句,也别把自己个儿当成什么高人一等的人物儿!”
蘅娘身边儿也都是郭碧玉派的人,白鹭闲闲的站在她身后,靠在月亮门洞上:“我说什么,您非不听,过来自找没趣儿了吧。”又偏过头去,对着雀儿道,“怎么你那儿总不断吃的,给我一把瓜子儿。”
雀儿就走到她身边,示威似地对着蘅娘挥了挥拳头,这才笑嘻嘻的抓了一把瓜子儿放到白鹭手里,道:“白鹭妹妹,你绣活儿好,再给我缝一个大点儿的口袋啊,这个口袋都不够装了。”
蘅娘看着看着院门的这几个奴婢还有小厮,个个没把她放在眼睛里,悲从中来,无可断绝,呜呜咽咽的捏着帕子哭起来。
郭碧玉听见外面安静了,边打着算盘,边道:“你去窗户边儿上看看,别是把人给打了。”
墨鸦记好了一笔,探着头往窗户下面看,“噗哧”一声就乐了:“正站在那儿哭呢。底下的那几个哪有省油的灯?必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这位受不住了。”
郭碧玉冷哼了一声,道:“这就受不住了,过会儿且有的受呢。”
墨鸦心知她自从那天柳时元教小郎君课半截儿被蘅娘打断以后,一股子邪火一直没发出去,她也不可怜蘅娘,也飞快的核着帐,道:“月圆南货铺那边这个月倒是不错。”
“那是肯定的。以后就慢慢会回落到一个正常的水平了。”郭碧玉头也不抬,“浙绣坊的东西头一个月在我们这儿摆出来,听说一度都没货了。”
“那还是大娘子眼光好,要求他们送丝帕和绢扇过来。听说扇子卖的尤其好,就连象牙骨柄的昂贵货色,也卖出去好多把。”
郭碧玉只是笑笑,良久才停了笔和算盘,道:“你那边四季别院的账怎么样?”
“看来郭二武是真老实了,账面没什么问题,该做的、该修缮的,价格也和市价没太大出入。”
郭碧玉眼下仍是几日就去一次东市和西市,倒不是一去了就直接奔着她的地盘去,时不时地要打听一些东西的时价,几年来,这习惯从没断过,越琢磨,这里的学问越深,她干脆派了两个伶俐又识字的小厮,每天专门做这一件事儿,回来造册报给她。
什么东西多少钱,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就在她掌握中了,所以对下面的人报上来的数目,她心里是门儿清的。
对账这个活儿不轻松,更何况除了南货铺和四季别院这两家郭碧玉自己亲自打理的产业,还有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铺面!
等她和墨鸦林林总总都理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墨鸦笑道:“多亏大娘子那些地啊山林啊什么的是一年才做一次总账,不然不是要累死了?”
郭碧玉睁开眼睛道:“你还别说,回头我要再进几个丫头,你帮我挑两个踏实的学记账,京郊的地,我有用处,怕是很快就要忙了。”
京郊的地除了种地,还能干嘛?墨鸦搞不懂,便道:“大娘子也别太累了,钱哪有赚够的时候?”
郭碧玉摇摇头道:“赚钱累什么,累的是和那边那群口不对心的打交道——”她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楼下,道,“还有玉锦阁门口正闹着的这位。”
墨鸦掩着嘴笑道:“这也难怪,无论哪个,都不应该大娘子来应对啊,可差着辈儿呢!”
“去厨房给我叫点心过来,再把那位放进来。”
蘅娘发现了一群丫鬟只是围着她看热闹,也不哭了。
她今天穿了一套青碧色的襦裙,头上青丝如云,斜插着一根成色不错的碧玉簪,有因为一直冷着脸,自然而然的站在那儿就有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这模样能唬住丫鬟们,却唬不住郭碧玉。
她在二妹妹那儿见过太多这样子了,可人家好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官宦家的女儿啊。
郭碧玉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地下了楼梯,目光则一直在居高临下地打量蘅娘。
“找我什么事?”
“大娘子,你把良玉弄到哪里去了?”
郭碧玉就笑出声来,简直是前仰后合,把蘅娘一下子就镇在那儿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哎哟,你别在我这儿装慈母了!”郭碧玉收了笑,眼睛冷冰冰地看着蘅娘,“黄鹂,你告诉告诉蘅娘,良玉走了多少天了?”
黄鹂脆生生地带着笑意道:“小郎君走了有十一天了。”
“十一天。”郭碧玉道,“你听见了吗?若是你真的对良玉有心,第一天就能察觉到。可足足过了十一天,你才发现良玉不在东院。”
蘅娘挺起了胸膛,仿佛占着了道理,道:“大娘子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我怎么能知道!”
“啧啧。”郭碧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蘅娘没有再做声,可也相当于是默认了。
郭碧玉却一拍桌子,玉镯子“噹”的一声磕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我若是防着你,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能走到我玉锦阁的门口大吵大闹的?”
“我若是防着你,你再来告诉告诉我,你又怎么能跑到栖云居外面见到良玉的先生?”
“我若是防着你,你又是怎么每天能出得了东院,不死心的一次次想要见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蘅娘啊蘅娘,我给你留了足够的脸面,无奈你自己个儿不要脸!”
蘅娘的脸孔一下子就涨得痛红,一股火辣辣的从脖颈烧了上去:“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郭碧玉道:“对不要脸的人,我也就不用以礼相待了!你也配!”
她这最后一个字,上辈子可没少练!
威力十足,先是发“噗”的音,后面发“欸”的音儿。
蘅娘正在那气得近乎神智昏迷,就感觉一口吐沫星子扑面而来,她不可置信的倒退了几步,想要捂脸,可是又怕摸着了湿湿的东西,不捂脸——难道就这样“唾面自干”?
她颤抖着道:“大娘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能辱我!”
郭碧玉哼了一声,道:“脸面是自己个儿挣的,也是自己个儿丢的。真把良玉当自己孩子,过往的事我都不和你提,单提这些日子,你是傻的还是瞎的?院子里少了孩子笑声你都不知道?到我这儿来装慈母,我呸,你愿意装,我还嫌你恶心呢!”
蘅娘在郭家安安乐乐、赏花赏月的日子过久了,早没了当年能把郭家提亲的礼物当垃圾往门外扔的泼辣劲儿了,被郭碧玉说的没有一点儿还嘴之力。
她不还嘴,郭碧玉就觉得没意思极了,吵架都吵不痛快。
过了一会儿,蘅娘才反应过来,脸上再度带上了目空一切的莫名高傲:“真真是不可理喻,就算是我没关注良玉,可如今问了,你却翻来覆去的质问我,而不是回答我良玉去了什么地方?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言辞粗鄙,果然是商户女人生的!”
若是早先,郭碧玉指不定就被最后这一句话给激怒了,可现如今,她压根就不在意,她本来就是娘亲费氏的女儿,怎么了?这是事实啊,没什么可否认的,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商户女人怎么了?我娘陪着我爹到处辛苦打拼,哪像你猪一样的窝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我还就告诉你了,你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我娘和我爹一起挣下来的!你高洁,瞧不起商户女人,那行啊,白鹭,把蘅娘吃穿用度都给我收了!”
白鹭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是”。
“我呢,也不能把人一下子逼死,家里布料和绣线有的是,我先赊给你点儿,等你出了绣活儿能换钱解决自己吃穿用度了,再还我。”
郭碧玉露出残忍的笑意,低低地道:“反正也是你的老本行,你年轻那会儿,不就是靠着这个养你那个没用的爹么?”
蘅娘脸色刷白,猛地抬起头来,愤恨地盯着郭碧玉。
郭碧玉毫不犹豫地回瞪了回去。
“考了几十年都考不上,累死老婆、拖垮女儿的一个穷酸秀才、迂腐书生,他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良玉的先生,还敢不要脸的跑过去大放厥词!真真的可笑之至!”
蘅娘几乎是被白鹭拖着走的。
郭碧玉拍了拍手,道:“好饿,点心到了没?”
墨鸦这才进来,道:“听大娘子训人训得痛快,一时间忘了进来了。”
黄鹂也笑道:“我还当我嘴皮子天下第一溜,这……我还在大娘子面前得啵得啵得,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
郭碧玉道:“你且别在这儿玩笑了,去帮帮白鹭收拾东西。”
黄鹂大吃一惊,道:“您这是真要收啊?我以为你就是说说的。”
“光说怎么能行。”郭碧玉弯着唇笑道,“总得让她长点记性。也要让她知道,姑娘我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谁也别惹了我,否则就得出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