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原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便笑道:“行啊,要东西这事儿我拿手。”
没多会儿就听黄鹂在外面喊道:“雀儿!雀儿!”
郭碧玉便“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看看她可有多坏!还叫着雀儿,别把那朵娇花给吓出个好歹!”
她既然发了话,黄鹂带着雀儿就进了蔷薇院,一个说起话来句句都往人没脸的地方扎,一个凶神恶煞似地将原本的摆设一样儿没留,直接都收拢走了。
头一个晚上,蘅娘还咬了牙非要坚持到郭皋回来,当真拿了绣线准备开始做活儿。
她那房间,当真也是什么都没留,连个油灯都要赊欠,只绣了一会儿,早已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绣的活儿简直不成形,纤纤玉指反而被扎了好几下,加上油灯那么一熏——按着白鹭传过来的话儿,当时就落了泪了。
白鹭知道大娘子也就是想把蘅娘管教服帖了,便坐在旁边不阴不阳、冷言冷语地敲边鼓,又是说她神仙般的日子非要自己找不自在,又是说她受了西院的迷惑——看看现在,西院哪个来过问过她吃饱穿暖啊?
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兰儿也是个知机的,原本她一路上没少替蘅娘抱不平,眼下一看,吃的喝的都在郭家长房大娘子手里掐着呢!若是蘅娘还继续这么搅闹,她怕是也呆不久,便也换了脸色,和白鹭一唱一和。
且不说蘅娘现在已经娇气得做不了绣活儿了,就是每天的吃喝她也受不住啊?
白米饭,咸菜,再配上一碗看着像刷锅水的汤。
她平日里无论是在江南老宅还是最开始来上京的时候,哪吃过这样的饭菜?
白鹭看她不愿意吃,将碗“当”的一声墩在桌子上,道:“这还是大娘子白赏给你吃的,不忍心连一碗白饭也跟你要钱!有骨气、有本事,你这碗饭也别吃!”
兰儿便劝道:“娘子,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啊?您图意个什么?”
就这么着,还没到三天,蘅娘就动摇了。
郭碧玉原本以为这位富贵不能淫的、自尊心极强的蘅娘好歹能够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倒真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被郭家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哪还能吃得起以前的苦?
她也不见蘅娘,只让黄鹂过去传话,黄鹂领着几个布置房间的粗使丫头和婆子,边布置边叨叨叨。
蘅娘一边看着光溜溜的房间重新弄上了烟云似地幔帐,摆上了鹤嘴灯笼,窗台上放着正开的鲜花,一边儿听着黄鹂各种话往外冒,脸上就如同打翻了颜料匣子,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蔷薇院这头折腾的热闹,那头郭碧玉正在给郭皋和费氏写信。
原先她还想要叫她爹娘早点回来处理这个蘅娘,眼下没想到这位竟然如此不是对手,干脆不提也罢,省得她娘知道了闹心。
她刚刚叠好了信,西院的双庆就过来了。
“见过大娘子。”自从上次双庆在松鹤堂见过郭碧玉闹的那么一场,心里一直对这位大娘子有些发悚。
“二婶差你来什么事儿啊?”郭碧玉懒洋洋地问道。
“回大娘子,是老夫人那边让我来的,安世子和安娘子过来做客,现在在老夫人那儿说话呢!二夫人和二娘子也在松鹤堂陪着,老夫人让奴婢过来请大娘子过去。”
郭碧玉皱眉道:“你且回吧,我换身衣服就去。”
青燕帮她找了衣裙出来,道:“奴婢知道大娘子厌恶安家的人,不然您去一会儿,奴婢就找个什么由头差雀儿将您再请回来?”
郭碧玉摇摇头道:“他们不会在老太太那儿久留,估计说会儿话也就散了,这招儿留着下次用吧。”
她走到了松鹤堂的廊下,就听里面一阵阵的笑声,里面最响亮的就是她祖母的,郭碧玉忍不住磨了磨牙,必定又是安子鹤这厮在讨好她祖母。
弄芹和侍椿在门外坐着,看见郭碧玉,正要起身请安,就见到郭碧玉“嘘”了一下,轻手轻脚的走到帘子外面。
安子鹤摇着扇子,温和地笑道:“我就说大妹妹是个爽直、爱玩的性子,我将这事儿说给我祖母听,她老人家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性子呢!”
郭老夫人拿着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忍不住又笑道:“这是什么好性子!若是以前在村子里,要被人指着后脊梁说,看这家出了败家子儿!”
安子鹤便道:“谁说大妹妹平日里不喜欢这些雅事的,我看大妹妹懂得很,那乐师确实不错。”
郭碧玉就觉得太阳穴“砰砰”地跳,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是哪个人在背后嚼人舌根?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她一袭宝蓝色的羽纱大摆襦裙,这种经常出现在老太太、夫人身上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老相,因为那纱裙之上用金线绣了一只只金色凤蝶,姿态各不相同,随着她的走动,蝶翼摆动,仿佛穿纱欲出一般!
配这样的衣裙,她的妆容也极其浓酽,长眉欲飞,凤目流光,红唇丰润,玉雪般的脖颈上是一圈蝴蝶纯金璎珞,乌发堆云,斜插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另一侧则是一支赤金蝴蝶钗。
她进屋的瞬间,便注意到她二妹妹局促的向软墩里面又挪了挪,露出既羡且妒的神色来。
郭碧玉笑了笑,仿佛没看见安子鹤和安娘子似地,道:“祖母唤我什么事儿,不是来让我听别人别后说我坏话的吧?”
郭老太太笑眯眯地道:“胡说,谁说你坏话了,还不见过客人!”
郭碧玉这才转头道:“见过安世子,见过安娘子。”
安娘子上下打量着郭碧玉的穿着,道:“见过郭大娘子。”便别过脸和郭美玉低声说起话来。
安子鹤则道:“大妹妹每次都这般客气,反而觉得有些疏远似地。”
郭碧玉毫不客气地挑眉道:“方才听着屋子里背后说我的人是个男的,这屋子里也恰只有安世子一个男人。”她故意将“男人”二字咬地极重,“看来就是安世子说的了?”
安子鹤将扇子合起,仍是温雅而笑:“这样的大妹妹,又有那样千金买曲的雅事,就算是大妹妹说我不是君子、背后嚼舌根我也认了,一定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脸皮厚到了这个份上,就连郭碧玉都不得不心中佩服。
郭美玉低声轻呼了一下,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安子鹤,道:“安哥哥,难道大姐姐真的千金买曲?”
她的声音中带着不敢相信,还有一丝丝嫉妒和幸灾乐祸。
就连郭老太太的眼睛都瞪大了!
刚才郭碧玉进来的时候只给老太太请安了,坐在旁边的李氏却被她无视了,李氏心里自然极不痛快,此时便板着脸痛心疾首道:“大娘子也当真是胡闹!你爹娘辛辛苦苦地在外奔忙,一年到头在家中也歇不了几个月,怎么能由你这样挥霍?”
她又转头对着郭老夫人道:“千金,天哪!母亲!您听见了吗?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禁得起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媳妇打理中馈,为了节省开支,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可再能省,禁不起大娘子在后面往外撒钱啊!”
郭碧玉才不管哩,心道:“我撒我赚的钱,与你什么相干!”
郭老太太便紧张地问道:“碧玉啊,你……你真地花了那么多钱?”
郭碧玉笑着道:“祖母这是怎么了?既然是安世子说的,您问他呀!”
安子鹤道:“老夫人,您听我接着往下讲呀。”
不得不说,这厮口才十分好,将竞价、抬价那一段说的当真是起起伏伏、曲折诱人!
郭碧玉撇撇嘴,心道:“他咋不去说书呢?最适合他这样心口不一、张嘴几乎没一句实在话的人了!”
郭老太太听的惊呼连连,最后直到听说加到了两缗钱就结束了,这才拍着胸口道:“原来是两缗钱啊!”
两缗钱,和千金,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于郭碧玉而言,就算是千金也是愿意出的,是给扬羽的,又不是给旁人的!
李氏脸色很不好看:“就算是两缗,钱也不是这么用的!”
郭碧玉还是不理她。
李氏的话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更加恼怒,又加之她已经有了身子,坐在那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道:“小姑娘家家的,在外头乱花钱不说,还是花给一个乐师的,成什么样子?”
郭碧玉对李氏笑了笑,却扭过头去,对安子鹤道:“安世子,听我二婶母教训我呢,你果然是专门来我家败坏我名声的。”
安子鹤急忙摇手道:“夫人误会了,当时大妹妹很是审慎,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谁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娘子,何况那乐师技艺的确高超,吹奏一曲,就算是金荟楼中也鲜少有那样的笛音,倒是一时佳话。”
郭美玉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乐师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