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不过,郭碧玉便笑笑:“二妹妹倒是对那位乐师起了兴致呢!我倒真是知道他是哪个,要不要介绍给你?”
李氏怒道:“说什么三不着两的话!”
郭碧玉耸了耸肩,对着郭老夫人道:“祖母,您还真以为我愿意花这个钱呐?我是看不惯安世子那一屋子人仗势欺人罢了!那乐师从楼下经过,就不管不顾地差了刁奴生拉硬拽的给拖上楼来,非要他吟唱、吹奏!那位乐师,原本要去葛太师府上的家宴奏乐的,可那群郎君们却怎么都不放人!”
郭老太太便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安子鹤,道:“安世子,这是真的?”
安子鹤笑道:“大妹妹怕是对我们那屋子人有什么误解,他们恐怕是喝多了酒,混闹而已,倒真的没什么坏心。”
“谁说的,我那天恰好在旁边的雅间之中,听他们污言秽语的,越说越不像样,谁让我心善,最见不得这样的事儿呢?我就是仗义了一回而已。”
她斜瞥着安子鹤:“我劝安世子少和那群人来往,难道安世子不知道熊家几乎每个月都往外抬尸体么?”
郭老太太吓了一跳,道:“这是真的?怎么回事啊?”
“祖母,这事儿谁不知道啊,只是不敢说而已,听说牙婆都不愿意做他们家生意呢!好好的小姑娘进去没多久就横着出来了,您说是怎么回事?”
郭碧玉唇角弯了弯,道:“还称兄道弟的,难道安世子和熊二郎君有一样的‘雅趣’?”
安娘子变脸道:“郭大娘子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怎么这样污蔑我哥哥!”
“哟哟哟。”郭碧玉道,“我只是好意提醒罢了。难道只许你家哥哥登我家门说我是非,我在我自己家中反而不能随意说话了?”
安世子急忙笑道:“两位妹妹怎么吵起来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提郭大妹妹的事儿。不过既然大妹妹说了,我以后注意一些就是了。”
郭碧玉顿时觉得房间里的氛围古怪起来。
郭老太太和常妈互相递了个眼色,满意地看着安子鹤,越发笑眯眯的,道:“不管碧玉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没有恶意,安娘子也是知道护着哥哥,两个小姑娘原本都是好意。”
郭碧玉脸都白了,谁是一片好意了!
她心里差点憋出一口老血,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觉得这一屋子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
安子鹤笑道:“这何消老夫人说,我懂的,既然见到老夫人和二夫人身子康健,我就不在这儿久留了。”
李氏道:“侯爷正在西院的书房,刚才差了小厮来说了,等这边儿世子见过老夫人,就过去一趟。”
安子鹤站起身来:“也好,我也许久没有和郭大人请教学问了,心中恰有一些疑问。”便告辞而去。
郭碧玉这才知道锦乡侯竟然也来了,不消说,肯定是和她二叔郭仪在一处呢!
……
……
“郭大人果然还是不改文人本色啊!难能可贵!”
锦乡侯安平南身材煞是高壮,一身深紫色便服,抬手捋着浓密的胡须道:“郭大人是难得一见的清流,耕读传家,没有背景和靠山,单凭政绩做到这个地步殊为不易。”
郭仪道:“侯爷过誉了!”
“只是后面……”安侯爷沉吟起来。
“侯爷有什么指教,卑职愿闻其详。”郭仪殷切地道。
“郭大人的才干,岂止是一个户部侍郎能局限?有些抱负和理想,必须身在其位,方能实现。”
郭仪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青云无路,如之奈何。有风声说林大人很快就要高升,尚书之位悬空,卑职数年小考,加上大考,都十分满意,远远优于其他同僚,本以为有很大的希望。”
安侯爷“呵呵”笑道:“是不是反而无人关注你,而是多把目光投于齐大人和窦大人身上?”
郭仪道:“安侯爷真是消息灵通,的确如此,甚至下面的吏员已经选择应该站在哪边儿了!”
安平南摆摆手道:“郭大人看来平日里一心埋头公务,倒是鲜少关注这里面的奥妙之处。”他看了一眼在旁边侍立的小厮,郭仪急忙喝道:“下去。”
待那小厮出了房门,安平南才笑道:“齐大人家的两位郎君,分别娶了韦家和柳家的女儿,而韦家的长房嫡女是二皇子的正妃;至于窦大人,家中的嫡女嫁到了杜家。杜家你也是知道的,和皇后一脉走的很近。”
郭仪道:“皇后一脉……那是皇长子?”到了这会儿,他脸上才带了几许惊讶的神色,道:“原来齐、窦两位大人还有这样的关系,难怪各有拥趸。”
安平南豪放地笑起来:“但是郭大人务必过于担忧,林大人对郭大人印象十分深刻,要知道上司的推荐也极为重要!”
郭仪岂会不知林大人的推荐会作为接下来尚书人选的重要参考依据?可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他和四皇子沾上了边儿。
安平南看郭仪脸上没有喜色,反而面露犹豫,便收起笑容道:“本侯对郭大人是真的十分欣赏,若以不忍心看着郭大人走错路。”
郭仪里衣都略微带了汗湿,也不知道是惶恐,还是激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他拿捏着道:“卑职既无靠山,更无裙带,原本也只打算做个纯臣……”
安平南打断道:“纯臣是什么?郭大人!历朝历代,在上面争那个位子的时候,无数人想要明哲保身,可哪一个又有好下场?明哲保身可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那叫‘骑墙’!那叫‘投机’!”
听到这两个被安侯爷重重说出的、掷地有声的词,郭仪浑身一震。
正这时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道:“小的给安世子请安。”
“爹爹这话说的还不够透。”说话间安子鹤已经推门而进。
他面目俊朗如玉,却带着一丝肃然,目光凌厉,通身的贵胄气派,和刚才在郭老夫人屋里笑语晏晏的那个安世子简直判若两人。
“郭大人想明哲保身,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上位者只会怨怼你当初不做支持,却不会想到你也不曾支持过他的敌手,对比那些冒险愿意支持他的人,上位者又怎么会提拔你?那岂不是寒了人心?”
安子鹤负手踱到郭仪身边道:“若是郭大人真有才干,便是不小心站在了失败的一方,反而会让上位者施以厚待、以彰显他的识人之明和帝王胸怀呢!怎么看,无论是站在哪边儿,对郭大人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他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您觉得呢?”
郭仪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锦乡侯府不愧是经历几代的权贵,在这一点上,的确比他看得要通透!
安子鹤又道:“晚辈素来知道郭大人有鸿鹄之志,那您就应该明白,站在高处,才能看得远,才能让你的政令上达天听,才能让你的举措天下推行。可您也知道,如今的朝堂,站在至高之处的,哪有寒门出身的呢?”
郭仪脸色一暗,道:“可卑职出身已是如此,不能更改。”
安侯爷这会儿才走到郭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真挚地道:“寒门又如何?纵观朝野,不少大人们往前追不出三代,谁也都是寒门!”
“卑职愚钝,请侯爷明示。”
“若是自身出身不能更改,那么最好的抬高身份的办法,便是联姻。”安侯爷意味深长地笑道,“郭大人还是太过单纯了,别说这些大人之间裙带关系勾勾连连,就连那些世家,哪家的子女不是待价而沽?”
“这……”郭仪沉吟起来。
安子鹤“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含笑道:“郭大人,难不成郭府的郎君和娘子们,到了今日,郭大人还能真的找个寒门相配?”
“不……”郭仪下意识地便开了口,而后也自己失笑起来,道:“是卑职想左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一个京官!家中富裕优渥,怎么可能将子女与寒门联姻!甚至那些官位比他还不如的人家,他都不会考虑——既然要联姻,自然是要选择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家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郭仪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道:“那户部一事……”
“这件事,郭大人毋须忧虑。”安子鹤摇了摇扇子,不疾不徐地道,“而今四皇子殿下有受到重用的征兆,原因便在于‘不争’二字,这两个字,对于郭大人也一样适用。当今圣上圣烛独照,下面这些人玩的花样,岂能瞒得过龙目?”
郭仪品了品,不由得拱手道:“听安世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安子鹤恢复了亲和温厚的模样,面带羞愧道:“郭大人这不是要折杀我了?真论起学问来,就连衡玉兄我都是要殷勤请教的。”
他脸色突然泛起了红晕,看了一眼安侯爷。
安侯爷会意,“哈哈”地笑道:“今日和郭大人这番详谈,郭大人可不要领会错了——原本也没有让郭大人站在那边儿的意思,只是怕郭府的两位娘子和衡玉被你急匆匆的许了人家。”
郭仪心中“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