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摇头道:“不妥。”
她站起身来,边踱步,边道:“杭州比不得上京,首要目的,不是赚钱——圣上差这点银钱?首要的目的是要北音南传,让江南百官、百姓也可感受到盛世之乐。雅间可以设,但不是主要的,而且也不能像上京里外两层那么大。雅间要多,散席更要多,起码有一层甚至两层要留出散席的位置。”
这些设计楼内布局的杂事,极耗时间,扬羽也不擅长此道,所以郭碧玉也用不着他参与进来。
他自有他要做的事情。
扬羽虽然跟着他们一起去各个乐馆、画舫,可他的重点不放在楼内布置那一块。
他的眼光主要都放在江南丝竹之上。
虽然他生在上京,长在上京,接触的也以北地宴乐居多,可多年以前,云韶府中不少征召进入的乐师也都是来自于天底下各个地方,其中不乏来自江南的乐师,从某种角度来看,最终风行在上京一带的曲音风格,其中有很多江南丝竹的身影。
扬羽自是观赏的如痴如醉,除了白天带着那一百个乐工排演,晚上几乎将这些乐馆、画舫看遍了。
有时候也会在闲暇的时候去逛售卖乐谱和乐器的地方。
郭碧玉是由着他去的,甚至常常陪着他同去,哪怕是她有事无法陪同,也一定会让好几个仆役一起陪着。
而今扬羽只要一出门,在街上经常有好些个人跟在后头打听,不消说也是这张脸太招风了。
郭碧玉恨得牙痒痒,可却不能把他捂在院子里啊,只能加派了人手跟着。
眼下旁人不知道扬羽的身份,以前又没见过,只当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来杭州这边游玩,所以好奇的人有很多,动什么歪念的人却没有——但是等扬羽登了台,名声大噪之后,他的乐师的身份也会暴露在人前。
那个时候,会不会有人仗势做些什么事情,都未可知。
杭州这地方,郭碧玉也离开好几年了,不能算是很熟了,她可不想扬羽在上京好好的,来了这边反而出什么意外——毕竟就连她自己个儿在上京那么大的名气,在杭州只怕也没几个人知道。
真若是有人打扬羽的主意,虽然她也能找官府解决问题,但是到底还是不爽。
郭碧玉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两场歌舞戏过后,把杭州盛世华音和乐工的事情都都安排好,便带着扬羽返京。
饶是时间安排的极为紧凑,等盛世华音里面修整的富丽堂皇,终于能开张了,已经又过了一个月有余。
御笔亲题的“盛世华音”的匾额,是郭碧玉当时在上京就定制的两面,一块挂在了上京,另一块,被她带上了船,现在就悬在杭州这盛世华音分号的楼上,用红绸盖住了,只等着明天正式开张。
与此同时,百余名乐工和杂役的住处,也会正式挂上杭州云韶府的牌子。
这是必须的,云韶府所有的人原本也都是由朝廷养着的,挂着朝廷的牌子也是理所应当,更有利于江南道、杭州府这边主管礼乐的大人们统一管理。
尤其是内教坊的人,那相当于皇上禁宫之内的人,男男女女都有,虽然来了江南,可却不能放任不管,真要是出了事,跑了几个,那可是要被降罪的。
开张的当晚会有一出歌舞戏——不是别的,正是圣上都极喜欢的《踏摇娘》。
这出排演了一个多月的歌舞戏,是在杭州即将上演的第一场盛世宴乐,什么地方都要做到最好。
扬羽和内教坊派出的歌姬许幼娘还在与乐师们试场,先前与扬羽第一次演《踏摇娘》的那位余禾子是不可能出京的,因此才派了这位歌姬替代,虽然年纪轻轻,可唱技却着实不凡,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余禾子。
郭碧玉这会儿也在楼里,她得确定明天开张的时候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
天光渐斜,黄大人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道:“郭大娘子!”
他手里还拿着一张请柬。
郭碧玉道:“黄大人什么事儿?”
“这封请帖刚送到我这儿,按说这么急,我就该直接回了,只是这是江南道的节度使黎大人的贴子,邀请咱们几位晚上在映月舫一聚。”
郭碧玉眉头微皱。
这帖子来的真是有点蹊跷。
从没有人请客是晚上的饮宴到了下午甚至傍晚才来送请帖的,可以说是毫无诚意。
一般来说这样的帖子郭碧玉理都不理,可这是节度使叫人递来的,她就不能等闲看待。
她拿过请柬,上面除了邀请黄、连两位大人,也有“郭碧玉”的名字,这也不奇怪,想必这两位大人早就透出风去,这盛世华音主要说了算的人还是郭大娘子。
但是上面竟然还有“扬羽”的名字,这就奇怪了。
一般而言,不会有朝廷命官邀请乐师赴宴,而是聘请演奏佐宴的多。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黄大人,黎大人是否有极赏识的江南乐师?”
黄大人道:“郭大娘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印象,初来杭州的时候,在宴席之间听哪位大人提起过,黎大人也是懂音律的人,颇有几个赏识的乐师。”
郭碧玉弯唇笑道:“我知道了,一定准时赴约。”
映月舫是杭州最著名的花船。
说是花船,其实却并不做风月生意,而是正儿八经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
因为映月舫中的女乐师中有一位擅笛的叫萧十一娘,极受节度使黎大人的欣赏,因此映月舫整个儿也都在黎大人的关照之下,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敢找这艘花船的麻烦。
快到酉时末的时候,郭碧玉和黄、连二位大人,才来到了西湖码头,早有小船在码头候着。
花船一般很少靠岸,客人往来都靠小舟接送。
因“黄连”和郭碧玉衣饰华贵,气度也不凡,尤其是这两位当官的,行为举止都隐隐有种派头,船上候着的小厮一眼便认出来,急忙跃下船,冲着他们作揖道:“可是黄大人、连大人?”
这个小厮刻意忽略了郭碧玉。
郭碧玉但笑不语。
黄大人居高临下地冷声道:“你家大人已经到了?一张帖子请了几个人,你可知晓?”
这小厮一下子就听出了眼前这位大人口气中的不快,躬身道:“回禀大人,我家大人稍后就到。”他识时务地朝向郭碧玉,矮身道,“您便是郭大娘子吧,小的没成想您是与二位大人同行,多有冒犯,还望郭大娘子勿要怪罪。”
郭碧玉扬扬唇角,道:“无妨。两位大人,请吧?”
黄大人便道:“郭大娘子先请。”
青燕和黄鹂两个将郭大娘子扶了过去,早有船娘过来搭手。
郭碧玉便道:“你们二人在旁边随便找个去处吃点东西,玉华,按照我先前吩咐的把事情做好。”
说罢才上了小舟。
毕竟西湖六月天,迟迟不肯离去的热意,被湖畔绿幕般的柳树林子遮去了三分,又被湖中一簇簇成片荷田挡住三分,更被这一池波光粼粼的湖光山色散去了三分。
泛舟徐行,湖面上凉风微醺,郭碧玉看着这霞光似锦,将整个湖泊染了个满眼绮色,流光溢彩,心情也好多了,道:“好久不曾来西湖游玩,果然是人间胜景。”
黄大人和连大人是住在郭宅里的,平日里也慢慢知道了郭碧玉十一、二岁的时候才去了上京,以前都是在杭州居住,西湖于郭碧玉来说,也是故地重游了,难怪有些慨然。
黄大人道:“郭大娘子少小进京,不过几年功夫就将生意做到了这般地步,当真是巾帼豪杰。”
郭碧玉笑笑:“不过是仰仗家中父母积累,若真是白手起家,可不要累死了?”她坦荡地咧嘴笑道,“怕是我早就安安心心做个循规蹈矩的小娘子了,才不费这个心呢。”
她为人爽利,又极大方,人情面上都通透,相比起来,虽然太乐署中的那帮子弟们归云韶府管理,可因为一个个出身高贵,大部分都鼻孔朝天,哪怕是对云韶府的官员都常常不放在眼里,黄、连两位大人都觉得郭大娘子比那些世家子弟可强多了。
人家眼下算是上京中排到了前几的首富了吧,可也没见着有多张狂。
不过有一点,这两位大人可看出来了,只要涉及到扬乐师,郭大娘子绝不会手软,所以平时,他们俩对扬羽也并不同官员对普通乐工那般指来划去,反而也给与了足够的尊重。
连大人看这次扬羽没有跟着一起来,便好奇道:“黎大人的请帖上,邀约的是我、黄大人、郭大娘子和扬乐师,怎么扬乐师今日没有来?”
郭碧玉道:“他还有事,所以就没有过来。”
正说话间,小舟已经靠近了一艘花舫。
花舫之上红灯高照,虽然天色还未全黑,但两层的船舱之中已经透出了明亮的灯光,将窗扇之上江南独有的雅致木雕的形状映衬的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