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便掐了雀儿一下。
郭碧玉只当没看见,放下帘子道:“出城吧。”
马车再度往前,不多时便到了城外的官道,雀儿的嘴动来动去的,郭碧玉只当她是想东西吃了,便道:“不是刚还吃过糕,怎么嘴又不老实了?”
雀儿摇头道:“大娘子,奴婢不是想吃东西,您不要扬小郎了吗?”
郭碧玉一愣:“这是哪里说起?”
“不然您怎么要把他给别人?还说要给他掌掌眼。”
郭碧玉又是一愣。
良久,她才道:“你记住了,扬小郎不是我的物件,别人胡乱说些什么可以,他们不知情,可是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你们应该知道,我对他好,没有想要从他那里获取什么。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应该娶个好娘子,好好的过日子。”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她说出这番话,也有些艰涩。
她想着,再等这一年,扬羽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亲,她便应该放手了吧。
不然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因为她舍不得,就一直这样下去……
扬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是个特别灵透的人,他什么都懂。
如果她不发话,估计他怕是真的能就这么过一辈子。
罢了,放手了吧。
可是……从小看到大的人,其实就像雀儿说的,真的要白给别人了。
一想到这里,郭碧玉的心情空前的低落。
车厢里气氛如此沉重,雀儿也不再呱噪了,可心里却搞不明白,方才看扬小郎站在道边的样子,就和被扔掉的小猫一样。再看大娘子,就像个刚扔掉小猫的老猫一样。
她想了想,到底没敢说。
扬羽在路边怔怔地看着一溜儿马车从他身边经过,其中还有一辆车子掀开帘子,里面有个老奶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那可能是郭大娘子也常挂在嘴边、放在心里的祖母。
他便笑了一下。
然后那帘子放了下来,陆陆续续,马车最后远到看不见了,他呆立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等走到了家门口,才意识过来,他不是要回家的,他得去盛世华音,但是他还是走了进去。
院落收拾的很干净,他没说话,摇着辘轳,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用手捧着水拍了拍脸,他觉得这样的话这样能让自己清醒点。
正这会儿,门开了,一个收拾得挺干净、眉目姣好的妇人走了出来,怯怯地道:“您回来啦?”
这妇人叫惠琴,是前一阵子郭碧玉叫人送过来的,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寻来的这么一个人,以前也是乐工这行里的,早年死了丈夫,嗓子又坏了,虽有些姿色,却不愿意做那些勾栏之事,便做了好些年打杂的,洒扫、做饭什么活儿都做。
人送过来,只说是扬羽事情忙,平时没有人帮着扬十指洗洗刷刷、做饭烧水,过来帮忙照顾扬十指的。
这点上她和扬羽说的极为通透——上次她那样对翠娘,是因为翠娘压根就没安好心,处心积虑地对扬羽不利。
如果抛开这一点不提,扬十指想再找个人伺候也很正常。
现在扬羽赚的钱不少了,除了吃穿用度,最缺的就是照顾扬十指的人,他好歹把扬羽养到这么大,扬羽都到了娶老婆的年纪,让扬十指干靠一辈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所以郭碧玉才在征得扬羽同意的前提下,送了这位惠琴到他家里。
最后惠琴和扬十指过到了一处,那也是郭碧玉的意料之中。
扬羽点点头道:“琴姨,我马上走。”
这会儿他鬓角发丝都湿漉漉的,一张脸孔就如同白玉又润了水,极是俊美。
这样的人物,谁不爱呢,惠琴自己没有孩子,虽然心里喜爱,却不敢太过亲近,只递了一块帕子讷讷道:“干净的。”
扬羽便接了过来,正擦脸的时候,扬十指也出来了,道:“怎么今日回家了?既然回来了,我跟你说说,你还记得齐延年吧,今日托媒人过来,为他们家娘子跟你说合,还有……”
扬羽摇摇头道:“爹,我现在不想这些事。”
扬十指便道:“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着下去。爹也是为了你好!那郭大娘子,总也要嫁人,到时候还能霸着你不放?”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扬羽懊恼地道。
“她都在说亲了。”扬十指缓步走下了台阶,接过惠琴递过来的一盏热茶,道,“和那个探花郎的流言也传的到处都是,你就别傻了。”
扬羽也说不明白,心头更加烦乱,便道:“爹,没事的话我走了。你别胡乱猜疑郭大娘子……她只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扬十指道,“我自己儿子的婚事我还管不了了?哪有这样的!难不成你的婚事她也要指手画脚?”
他叉腰说话的功夫,扬羽已经皱着眉头出了门,惠琴便道:“你且少说几句吧,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扬十指才惊觉似乎这个惠琴也是郭碧玉送过来的,若要发脾气,这些日子却实在没少得惠琴的照顾,有些拉不下脸,一甩手便进了屋子。
郭碧玉到樨山别院躲清静,郭皋和费氏两个人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一边儿是郭仪天天堵着门口游说郭皋,另一边儿则是郭碧玉撂了挑子,累的是郭皋两口子。
他们也是清闲了许久,无论是聚时珍还是郭集、四通号,平日里会帐、调派人手等大部分事情都由郭碧玉揽过去做了,这会儿突然又回到了他们手里,一下子就多了一大摊子的事儿,偏偏郭碧玉将手底下的人都一并带走了,竟然连一个能干的都没留下来。
他们有些日没亲自核过账了,几天下来,真是苦不堪言,眼发花,脑袋发沉,腰都快折了。
郭皋便道:“不然还是叫囡囡回来吧。”
费氏揉了揉手腕子,道:“这边还是这个样子,她怎么肯回来。”
“不是说了不逼她了么。”
费氏轻哼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容易,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她说的简单,只要不是安子鹤,旁人都能一起过,可真要提起来了,不是这样不行,就是那样不好,压根就不是个好将就的。”
郭皋双手放在圆溜溜的肚子上,犯起了愁。
“若是囡囡看上的是旁的什么人,我怎么也都要去试试。可那是探花,还是季相家嫡出的郎君,这叫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他叹了口气:“若是被旁人知道,肯定也要笑话咱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是疯魔了。”
费氏便道:“碧玉有句话说的对,就连安世子都求娶她,不在意她的身份和名声,那位季探花怎么就不成了?好歹咱们也替碧玉尽一回心,不管成不成的,总要试试才不留遗憾。”
郭皋猛地一拍肚子,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听说这次季郎君中了探花,原本也有不少人去提亲,可季府却传出风声来,说是季郎君命格硬,克妻——会不会是……”
“难不成季探花还真的也看上了碧玉?”费氏道。
先时他们想错了郭碧玉对安子鹤的态度,而今再把安子鹤换成了季云起,两个人越想越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而且这又是郭碧玉自己个儿说出来的“非季云起不嫁”的话,这么一想,到有些两情相悦、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模样在里面!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下郭皋便准备了最奢华的拜帖,都没敢去找官媒上门,而是亲自备了礼单,挑了四样又雅致又值钱的好物件,直接上了季府的门。
当听到相府的门房说“有请”的时候,郭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探花词波及的可不光是他们家囡囡,肯定也波及了相府,按说季相和季郎君应该恨极了他们家,别说进府,不把他轰的远远的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这般有礼地将他请了进去
等郭皋回过神来、跟着相府的下人往里走的时候,心中难免窃喜道:这事看来有点希望啊!
不多时,郭皋便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花厅,轻手轻脚走动的小厮麻利地给他奉上了香茗,在郭皋等候的时候,实际上季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通情达理,季云起的书房里正吵着呢!
“给我轰出去!”季夫人气得脸色发白,道,“他们怎么还有脸登相府的门?是谁让他进来的?”
“母亲。”季云起道,“你别跟着操心了,原本郭大娘子才因为我酒醉胡写的探花词受了连累——”
“住口!你当我不知道吗!郭大娘子原本名声就不好!我好好的儿子……”季夫人两个红肿的眼睛又含了眼泪,“婚事就毁在她身上,你还往外传那种话……”
“爹,你把娘带走,好好劝劝她。”季云起道,“事关大计,娘你就别跟着掺合了。眼下儿子我真的要娶个薛家、韦家、杜家什么的世家娘子,那才叫一个完呢!”
季文忠扶住夫人,道:“你且听云起的吧,他从小到大,做事从来不曾错过。”又对着季云起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至于自降身份去见郭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