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再无前路的死角，成厉说完那句话之后，靠坐在地上的令寻寻却是突兀的捧脸大笑起来。在经过那漫无目的的一通乱跑之后，她本就发丝散乱。又因为这通哭笑，妆容基本都花了，眼线睫毛糊成一团，看上去略有些癫狂的样子。
令寻寻对于自身的认知其实一直都很现实，在成厉面前，她从年龄、身世到家庭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可以值得自己骄傲的地方，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摆在和他对等的地位去考虑去判断。
因为这样成型的自卑，甚至反而从潜意识里激发出抗拒和不信，抵触成厉整个人，不敢也不愿去考虑那些深层次的东西。
可是现在，成厉就把令寻寻所有顾忌的东西都戳破了。将两人之间的真实直白的展露，他说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追求那些外在的条件，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值得任何人的爱慕，无关那些身份地位的东西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
她的本心，是什么？
令寻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环抱住自己蜷成一团。坐在身侧的成厉没有开口催促就只是安静看着，等待她的答案。
“成厉……”缓了许久，她声音黯哑的开了口，“我……我不能说我讨厌你，但是我也不能说我喜欢你。你……你对我来说，我不敢想……眼下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所以……对不起。”
说完那最后三个字，令寻寻抬眼看向成厉。
他望着她好半晌，转头看向头顶的通道射灯。晕黄的光线，落在眼前似是有些恍惚，成厉微微阖目，带着丝怅然的叹道：“你连张好人卡都不给我。”
“因为你并不是什么好人啊。”
令寻寻这话接的倒是畅快，在经过刚刚那些从尴尬愤怒到最后释然的情绪宣泄之后，再对着成厉她自然了很多，没之前的拘谨和小心翼翼了。说完，提着裙摆自地上站了起来。
成厉自然也感知到了她态度上的转变，嗤笑了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此时再赤足踏到大理石地面令寻寻这才觉得左边脚掌有些刺痛，单脚提着看见那地方磨破了些皮。不知道是在哪里踩到了什么东西，此时就有些腿脚不便了。成厉看着她脚下踉跄靠过来，垂头看了一眼，问了句，“走不动？”
“嗯，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扶我一下？”她向他求助。
“不能。”可是小老板却是记仇的，朝她龇了龇牙，“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啊。”
令寻寻无意识的撒娇，“但你是好老板啊。”
成厉朝天翻了个白眼，终是败下阵来，可过来扶着走了几步就嫌弃她动作太慢不愿伺候。最后，他决定背她。
看着成厉在眼前半蹲下，令寻寻心头忽跳。
长这么大除了幼时的父亲以外，再没有别人背过她。甚至施少旭也没有，在她过去七年的婚姻生活里因为施少旭工作忙，她也不是有什么小情调的女人，所以一贯是平淡如水的。
此时，她以为沉寂的心湖却因为成厉这么个小动作泛起了微澜。
“你到底上不上来？不上来我可走了啊？”撑着膝盖等了好一会，没等来动静的成厉不耐得转了头质问。
“啊，对不起。”令寻寻回神过来，摇了摇头，“我还是自己慢慢走好了。”
终归还是觉得不妥，她拒绝了他的好意。撑着墙壁，小心翼翼的走。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看着她轻咬下唇倔强的侧脸。
长出了口气，成厉解下了自己的领带后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令寻寻不得不停下脚步，跟着满眼意外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地，然后握住了她受伤的左脚踝略略提高。
“你干嘛？”令寻寻失衡下惊呼了声，双手撑住墙壁稳住重心后正想要挣脱却看见了他另一只手上的领带。她下意识的收住了惊呼，定定得看着他将领带缠到了自己磨破的创口上，绕过两层后，打了个不太漂亮的结。
随后他放开了手，脚踝处的温度骤然消失，她莫名涌起失落。
“看看，这样是不是就好走些了？”
此时，成厉又刚好抬了头看她。令寻寻略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甚至心虚得往前疾走了两步。
“所以你要不要夸我一下？”
在听到成厉的这声招呼后令寻寻才意识到自己的脚确实是没之前这么疼了，倒也不吝赞美，“成总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实非池中物。”
“哦，那也没什么用啊。毕竟我不是人民币，还是有人不喜欢。”成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令寻寻垂了眸，没再说什么，只往前走。最后，成厉亲自送了她回去。
全程令寻寻都没想过照照镜子，直到进了家门，准备卸妆睡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里头那个犹似疯婆子的女人是自己刚才的形象。难怪刚刚离开酒店的时候在大堂收到了不少视线，原本还以为是看成厉的，想来全部都是围观自己的。
“天呐。”令寻寻后知后觉的生出些无地自容之态，捂着脸想要跺脚，这一下却踩到了痛处。
她垂了眸，看着脚上。刚刚缠在上头的领带已经被她摘了下来，此时就安静的卷在洗手台上。望着那条沾了污渍的宝蓝色领带，想到刚刚成厉长时间对着双眼乌黑，发丝凌乱的自己没有笑场实在也是秉性感人。所以令寻寻决定收回自己刚刚的话，给成厉发了条微信。
——谢谢，你是好人。
卸了妆，洗完澡后令寻寻才看到他的回复——好人会有好报吗？
握着手机，她莞尔一笑。
成厉还没回家，坐在车库里的车上，等来了令寻寻的回复，一张搞笑图片，恭祝福寿延年。
他放开手机，忍俊不禁的笑出来。笑够了，摇了摇头道：“这算什么啊？”
第二天周末时分，令寻寻难得的假日。睡到十点多才起来，昨晚她回来的时候父母和女儿都已经睡了，也没人看到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左脚掌今天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令寻寻不得不套了厚袜子，才能下地。
洗漱出来后看到阳台上，女儿正和父亲在浇花。令寻寻遂去厨房看了眼，“妈，要我帮忙吗？”
“你帮忙把衣服洗了吧。”令母正在做鱼，拨冗回了句。
令寻寻点了点头，进了洗手间。昨晚走得匆忙，此时看她换下来的这条裙子才想到自己那些衣服。正想摸出手机询问成厉，此时听到令母在外头喊，“寻寻，我想起来今天早上有人送了个袋子上来，说是你的东西。你回头看一看，我放你房间了。”
“好。”她应声先回了趟房间，果不其然在那袋子里看到了自己昨天换下的衣服和鞋子。
将衣服取出来和之前的一道洗完，也到了吃饭时间。吃完了饭，令寻寻带了施雅安上街。
昨晚成厉用自己的领带帮她缠了伤口，所以她必然要买还一条新的给他。有鉴于自己的时尚品味一般，令寻寻为此约了周全陪同指导。
成厉那条领带据周全告知是国内还没引进的品牌，所以她选了款价位差不多的给令寻寻参考。购物完毕，下午茶时间。令寻寻和周全带了施雅安去游乐场，等着孩子进去后，两人在外边的等候区坐下。
看着令寻寻装领带的小袋子，周全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又对着你小老板泼什么东西了？”
“什么意思？”令寻寻迟疑的看她。
“不然你怎么要赔领带给你小老板？”说着，周全自己发现不对了，“那样的话你应该赔得是衣服啊？”
“所以我这次没有泼他。”
周全想不通，“那领带是怎么会毁掉的？”
“也不是毁掉，就是脏了，不能用了。”
“脏了不能用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迎着周全那一副怀疑探究之色，令寻寻调开了视线没吱声，心下决定将昨晚那事烂在肚子里。
周一上班，令寻寻带着要赔给成厉的领带和自己之前穿的那套裙子去了公司。中午吃饭前，她将东西送到了他办公室。
“这个是你的，还我也穿不了。”成厉推回了装裙子的袋子，视线落到装领带的小袋子上，“这什么？”
“就是那天的领带，我回去看了，觉得把那个再还给你有些不礼貌，所以就买了条新的。你那个牌子国内还没引进，我买不到。”她垂了头，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
“谢谢。”他倒是很开心的样子，还反问了她一句，“你的脚没事吧？”
“不是什么大伤，磨破了些皮，昨天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了。”
“哦，那过两天去加拿大那边摩尔总部参观的行程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闻言令寻寻错愕的抬了头，“摩尔总部的参观行程？！那是什么？”
“令寻寻，你平时吃的都什么啊？上个月人事那边不是找你还有小丁拿护照准备签证的？！”闻言，成厉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她。
听着小老板的提醒，她这才想起来，之前那次乌龙的质量问题解决之后，摩尔总部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他们公司的人前往总部拜访。眼下，她却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候走？”
“我是你老板不是你秘书，自己的工作自己处理。”成厉一扫昨日里的温和模样，恢复到了平素毒舌决绝的在商言商的形象。
令寻寻虽然碰了这么一鼻子灰，在沮丧之余倒也没生出过多负面情绪，毕竟这样的成厉才是她最熟悉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