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龙驭归四海,威严赫然生。
玉宇琼楼遮颜色,处处笙箫起。
野陌近斜阳,秋风万里,关山不度。
连年战骨多衰草,有谁怜?
权与利,千百年来,犹如漫山遍野之上丛生的毒蔓,悄然间滋生起来,蔓延在四海天下。
至于古道残阳,至于垒垒白骨,凭谁念?
俯仰百年,这权力的毒蔓已渗透到了九州天下。
四海天下,不仅仅是男子,便是柔婉的妇人亦多心思,蠢蠢欲动。
在我东璃,更是显著。
孝仁、文慧皇后之后,璃都民风愈加开放。
朝野上下更是不乏女子身影。
前朝、后宫,疆场、江湖,但凡能想到的地方,处处充盈着女子的身影,屡见不鲜。
而我,吴凝毓,自小逍遥自在。
无拘无束地在乡野长大,从无染指朝堂之心。
却偏生在这样一个年代,偏生在这样一个朝堂。
大哥哥去后,我只想安度此生。
找个爱我的男人,与他在青山碧水之间了此一生。
却原来到头来都是梦。
终究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以至于肃肃宫墙,穷困余年。
因为南湘国皇子的事情,爹爹和娘亲一直郁郁寡欢,似乎很担心我们会立即出了什么事。
恰逢此时,长姐吴凝絮连封家书修来吴郡,说是他年一别,已过八载,她甚是想念父母双亲及弟弟妹妹们,盼望父亲能怜她一片苦心,早日返京一聚。
自从八年前大哥哥与世长辞,京城璃城就是我爹爹娘亲心头的一块巨痛。
每每思及必如刀绞。
所以爹爹娘亲自然不肯回去。
就是思念长姐思念的紧,也只有默默垂泪,不敢往北边踏出去半步。
还记得当年离别之时,长姐尽管百般不舍,仍旧强忍着不说,生生含着泪将我们一行送别京都璃城。
何况长姐和大哥哥两个不比二哥哥、我和小妹凝意三人不成样子。
长姐与大哥哥都是极为出众却又万般孝顺之人。
当年京城上下已成佳话,提起吴国公吴耀祖吴尚书的一双儿女,谁人不羡墨不已?
可这八年来,我们一次京城都没回。
长姐也不得前往吴郡探望。
着实是想得紧呐!
即便其间书信不断,八年来也不能相见一次,也是一种折磨。
我知道这并非是长姐狠心,而是命运使然,身份使然。
她是越王妃,不可随意走动。
便是她自己心里,怕也是有苦说不得,百般难受吧!
而今档口,长姐休书请父母归京。
思亲不假,我却知道另有乾坤。
那便是我与小妹凝意的婚事。
那时,我和小妹凝意都到了二八芳龄,正是择婿待嫁的极好时机。
可吴郡地处偏野,未必能找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比不得京城,名门大户应有尽有。
再加上姐姐越王妃的身份摆在那儿,皇后姑姑和爹爹的身份摆在那儿,事情就更加好办多了。
且我吴家自从太祖爷爷创立家业以来,不仅兼有吴、宁二国公之荣,还出过数位王妃。
到了父亲一辈,更是出了尊为中宫皇后的姑母吴静,加上我贵为越王妃的长姐,真可谓是门楣显耀,璀璨一时。
如此,姐姐定不忍心看我与凝意草草嫁与匹夫,匆匆在那偏野之乡消散岁月。
所以她才想尽法子说服父亲归京。
大约不久,就该为我们安排亲事了吧?
可她哪里晓得,自打离开京城之后,凝意与我久在乡野,早已淡漠了京城富庶之气,娇奢之举。
对什么权位尊荣、王侯将相更没有半点眷恋。
若情趣想投,彼此有情,我想即便村野莽夫我们也不会在乎。
不过话虽如此,长姐的吩咐总还是要听从。
更何况,爹爹娘亲有些担心南湘。
所以应了下来。
就这么着,我们一家再次踏上归程。
耗时数十日,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璃城帝都。
望着城门上烫金的两个大字——“璃城”,爹爹忍不住哀然一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凉气。
他沉了沉眸子,自顾说道:“但愿此行是福非祸。”
“爹爹,您放心,没事的,我们都长大了,知道保护自己,大家都会好好的,您放心就是。”
凝意握住了母亲的手,如是对爹爹说道。
爹爹抬眉看了看她,再转向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二老。
毕竟长兄在他们心中是永远的痛,既已回京,必将要面对的就是一切有关长兄的过往,这于他们,实在是绞心之痛啊。
我撂起车帘,抬眼往城里看了看。
只见城门口守卫增加了数倍,往来盘查也紧张几分,仔细了几分。
因而低声嘀咕:“怎么回事?璃城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守卫?这是要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多加了几个人看守罢了,少见多怪。”
爹爹轻声责备了我一句,而后强行从我手中抢过车帘,放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时候爹爹神情有些古怪,他那双幽邃的眼中透出的不完全像是忧伤,反而像是多加了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却又参不透。
渐渐的,紧蹙的马蹄声慢慢响了起来。
我侧着耳朵细细一听,便发觉马蹄声越发近了。
闻此,爹爹的眉头忍不住挑了起来。
他再次伸手挑开车帘,往马车外面看了过去。
我亦顺着车帘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到城门那里有几匹人马匆匆赶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太子哥哥身边的近侍,张超。
瞥见张超,爹爹满是皱纹的额头更加深深蹙了起来。
霎时间,像是有万千心思涌上了心头。
张超早看见了我们的马车,连忙翻身下马,对爹爹抱拳说道:“卑职张超拜见吴大人!”
爹爹眉头未展。
张超又俯身向我娘亲行了一个礼。
娘亲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爹爹则轻轻嗯了一声,对张超说道:“多谢太子殿下记挂,老夫一家不远千里,从吴郡舟车劳顿赶过来,还要回府里去收拾安顿,请张大人您多担待。”
爹爹的语调虽然客气,却也处处透着疏离。
再不似当年,像是疼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爱太子哥哥。
只见张超微微一僵,脸色微变,透过帘子望了望我,终究没有再说话。
对于张超我并不陌生。
他是太子哥哥的东宫詹事,主管东宫事宜。
以前还多次和太子哥哥一起到我家玩,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这会儿过来,当是受了太子哥哥之命前来相迎。
只是爹爹为何会摆出这样的脸色?
我越发的觉得蹊跷,却也不敢多问。
虽然许多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记得小时候爹爹对太子哥哥是十分疼爱的。
大约大哥哥离世后,这份疼爱就再也不见了。
就像当年大哥哥去世时那样,在爹爹眼中,是太子哥哥和祁王害死了大哥哥。
所以,这些年,爹爹不仅不愿见到任何东宫、中宫之人,就是对我们兄妹几个也必严厉约束,不许与宫廷中人有过多往来。
否则,严惩不贷。
此番回京,爹爹还明令我们兄妹三人:说是不管是谁,都不许与太子哥哥或是韩王哥哥接触,亦不可卷入朝堂政事,否则,决不轻饶。
二哥哥吴语鑫自小不喜参政。
与太子哥哥、韩王哥哥也无牵连。
小妹凝意乖巧懂事,从不会忤逆半。
爹爹这命令对他们可行,对我,实在是为难。
我从小跟在大哥哥身边,因而与太子哥哥也很亲近。
这些年在吴郡,太子哥哥明里暗里没少关照我。即便知道会惹得爹爹不高兴,他每年也会抽空过来瞧瞧我。
如今既已回京,怎能不去看他?
再说韩王哥哥,小时候我与他关系也不错。
既然没有宿怨,又同在京城,怎么可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我心思不定,却也不敢公然忤逆爹爹,只能抑声随着他前往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