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八载,帝都璃城再也不是我印象中亲和的模样。
视野之内,楼台亭阁、街巷酒肆,没有一样是我熟悉的模样。
如若不是身处其中,看着来往的行人,呼着那带着微寒的气息,亲身感受着它的一切,我定然以为那就是一场梦。
一场陌生而悲伤的旧梦。
车马辘辘向远行驶,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我们的马车终于在吴国公府昔年的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远远的,长姐吴凝絮已经候在了吴府门前。
八年悠悠时光,一朝重逢,大家伙儿的脸上都挂满了欣喜的泪水。娘亲更是激动非常,刚下马车,就连着步子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含泪跑过来的长姐,母女俩搂在一起,哭个不停。
“我的儿,终于是见着你了!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我的儿,娘亲都快想死你了!”
“娘亲,絮儿也很想你!每一天,每一时,尤其适逢佳节,更是想得受不了!娘亲,娘亲,孩儿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长姐亦是泪水涟涟,伏在娘亲的怀中泪流不止。
“久别重逢是高兴的事,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上前来说话的是个清癯的男人。
他两颊之上夹着一层浅显的笑,目光柔和地投向我长姐姐,正从府门里头向我们款步走过来。
凭着残存的记忆我才认出他是姐夫,也就是越王爷墨子风。
一见越王,素来冷静的爹爹立即上前来拉开了娘亲,带着我们全家老小要向姐夫、姐姐行礼。
却被姐夫中途拦了下来。
姐夫搀扶起爹爹娘亲,欠笑说道:“岳父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别多礼了,一路赶来舟车劳顿,怕是早该累了,国公府里头我与絮儿早就安排人清扫好了,大家直接进去住就行,你们快别在门口站着,都进去歇着吧!”
“多谢王爷!”
娘亲顿首行礼,爹爹也跟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越王墨子风淡笑着说道:“岳父岳母不必要多礼,这是小婿应该为你们做的。这些年见不到你们,絮儿可是想的紧呢!都怨小婿无能,不能伴她前去吴郡探望二老,我这心里一直深感愧疚呢!”
他言语温煦,如春日和风。
看向我长姐的眼神更是柔若三月春水。
可想他对我姐姐是非常疼爱的。
如此,爹爹、娘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宽慰。
娘亲因而开腔说道:“王爷自有王爷的难处,我们能理解。这些年絮儿孤身在京都,承蒙王爷多般照拂,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
娘亲说的难处,自然是指姐夫越王的尴尬身份。
越王一脉传自先孝懿太子。
传闻当年孝懿太子病故之时,太祖皇帝和孝慧皇后几乎悲痛欲绝。
太宗皇帝继位后,感念父母双亲对长兄的慈爱与遗憾,以此对胞兄孝懿太子的独子宽宥有加,视如己出。
待侄儿成年,太宗皇帝就给赐给了侄儿越王这一封号。
传檄百年,终究传到了姐夫手里。
只是如今已非当年。
自从惠帝时起,越王府便逐渐没落下去。
到当今皇帝手中,更是剥夺了诸王的封地。
王府也一落千丈,再不似当年风光。
如果不是靠着府里的老太妃苦苦维持,恐怕这世上早无越王了吧?既如此,又怎能轻易离京?
不过这些道理我们彼此明晰,也就不必多说。
且说这越王一脉人丁单薄,世世代代一脉单传。
到了姐夫墨子风这一代才有幸生下两个男丁。
?姐夫是长子,自然而然承袭了王位。
当年我们一家离开京城之时,长姐嫁入王府不过半年,爹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单单只看姐夫越王爷墨子风一言一行中无不透着对我长姐的关爱,就知道在他心中是有我长姐的。
娘亲才说了那么一句,姐夫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后将姐姐的纤纤玉手握入了大掌之中,对我娘亲笑着说道:“岳母大人这话就显得见外了,我与絮儿是至亲夫妻,互相照应是应尽的责任”
“王爷言之有理,但老身还是要谢谢您。”
娘亲没再多说,而是将二哥哥、二嫂之、我与小妹凝意一起叫到来了前头,拉着我们向姐夫越王行礼。
说什么我们兄妹不成器,往后希望王爷多多照拂。
越王轻然一笑,与姐姐一同扶我们起来,和煦地道了一句,“岳母放心,该照料的我自会照料。大家都是一家人,别太见外。往后弟弟妹妹们有什么想要玩的,什么想要用的,只管跟我说。”
“多谢王爷。”
我们十个人同声而答。
待抬起头看见我与凝意时,越王分明一愣,有些迷茫地试图分辨。
姐姐亦然,好一会儿才将我和小妹凝意区分开,分别指着我与凝意,确认说道:“你是凝毓?你是凝意?对不对?”
“长姐!”
“长姐!”
我和凝意二人同声叫了声长姐。
不同的是,凝意的嗓音更加甜美,每个字吐出来都像是黄鹂清歌一般,不由得令人心悦神怡。
长姐眉眼一笑,俨然已经分清我们。
她立即亲昵地将我二人揽入怀中,欣慰说道:“好,好,好,几年不见,没想到你们两个都长这么大了。”
“是呢,当年离京时还是两个小丫头片子,不想如今竟然都出落成了婷婷玉玉的大姑娘!只是凝毓和凝意这姐妹两本就是双生子,又长得一模一样,当真难以区分呐!还是絮儿聪明,八年不见,竟一下子认出来了。”
姐夫调笑一番,已然引了我们往府门里头去。
娘亲则边走边说:“谁说不是呢?这俩孩子从小就长得像,如今长大了,越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区分,因为我家凝意更像我家絮儿,最是乖巧懂事,不像凝毓丫头,专门调皮捣蛋。王爷只要细细一看,还是很好区分的。”
“娘亲!”
听娘亲这么埋汰我,我当即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低声嘟哝道:“什么乖巧懂事,不过就是凝意的声音比我好听些,赶明儿我也学着她说话,看您还怎么区分?”
听我说完,娘亲无奈地笑了一笑,对王爷努了努嘴,说道:“瞧,这不就分出来了吗?哪里还用得着等她们开口说话?我的凝意一直体贴,就像絮儿一样,父母跟前从来不会顶撞半句,哪里有她这模样?”
“伯母说的极是,不同的两个人长得再像,性格不同也是极好区分的,实在没必要听声辨认,凝毓从小调皮,想要认出她来很简单。”
我们说话之际,长廊里头,一个身着戎装的小将快步走了过来。
是我堂兄吴俊。
吴俊走到我父母跟前,忙不跌行礼说道:“吴俊见过王爷,见过伯父伯母!”
“是俊儿呀,好孩子,快起来!”
吴俊与我同出吴氏一族,是堂叔宁国公的独子。
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吴若,听说后来嫁给了太子哥哥为妃。
因着吴家的势力和她自身的聪明劲,先如今已坐到了太子温妃的位置,在东宫位置仅仅在太子妃杨文鸢之下。
娘亲对吴俊很是和蔼。
见他向自己行礼还亲自去扶他起来。
爹爹不知为何,见到吴俊,原本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不及吴俊对他开口说话,他就点点头对姐姐说道:“絮儿,八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母女、姐妹多年不见,想来定有说不完的话,快些到屋里去吧,别在这儿杵着。”
爹爹素来不是傲下之人,更不是冷酷之辈。
对吴俊这侄儿,他虽然说不上十分欢喜,却也是非常疼爱的。
而今忽然这么奇怪,倒叫我多生出一份心来,猜这里头有什么事情。
至于我吗?
虽然说不上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几分小机灵和灵敏还是有的。
从城门外的张超,再到堂兄吴俊。
从城门口的守卫,再到爹爹的异常。
我已然看出了爹爹心中怀有心思。
究竟怀有什么心思我却不知道。
但爹爹表现出来的又不是冷漠,反倒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可奇怪的是爹爹究竟要躲避什么?
太子哥哥么?
怕我一回来就去找太子哥哥玩?
没必要吧?
我虽然没有凝意乖巧,但还是乖巧懂事的。
爹爹的话不是很悖常理,一般还是会听的。
爹爹既不让我与太子哥哥多加接触,我当然不会主动去东宫找太子哥哥,这点爹爹应该明白才是。
可是爹爹他今天的神情…再想想城门口的张超和森严的守卫,脑子里顿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莫不是、莫不是太子哥哥他、他出了什么事情吧?